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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二


  大汉手里的皮鞭啪的一声断为两截。老猪抬了抬手,示意大汉退开一些。他慢慢走了下来,用脚尖踢了踢受刑的人,微微笑着说道:“肖大掌门,泡了两天的寒潭水,脑筋有没有清楚一些?”

  那人动了动,却没有说话。

  老猪笑道:“你还挺倔。不过你要是死活不同意,我也不是没有别的办法。你那个宝贝儿子可没有你这么不开窍哦。”

  “你……”被称为肖大掌门的人挣扎着要坐起身来,无奈手臂虚软,一撑之下又倒回了沙地上。

  老猪望着他,扑哧一声又笑了起来,“忘了告诉你了,跟他相好的那个粉头在我们手里扣着呢。再说他早就被你管烦了,你要是死了的话,他不但可以保住自己的小情人,还可以光明正大地当上逍遥门的新掌门。你说,这样的好事他会不会同意?”

  那人气息微弱地怒声骂道:“逍遥门绝不会做你们这干反贼的奴才!”

  “啧啧,”老猪叹道,“不做便不做。像你这样被女人管得服服帖帖的老走狗,我家主子原本也是看不上的。”说着摆了摆手,身后两个大汉走了过来,将那肖大掌门拖进了水潭,拿铁链缚在了木柱上。

  老猪绕着潭边踱了几步,似笑非笑地说道:“各位都是江湖英雄,我家主子一向钦佩的人物。如今,我家主子诚心诚意地邀请各位共图大事,各位却推三阻四,未免英雄气短。”环视四周,见水潭里的几位都半死不活地耷拉着脑袋,便又换了一副语气,恶狠狠地说道,“咱们总这么耗着也不是办法。我也没那么多的闲工夫。这里我不妨告诉各位,明日辰时,这寒潭里的水会退潮,到那时,通往山谷的洞口就会完全露出来。这谷里的山豺对血腥气最是灵敏。”

  他嘿嘿一笑,继续说道:“是死是活你们自己想吧。”走了两步,回头又说道,“忘了说一句:七杀门今日又合并了青城派和侠义门。你们自己好好掂量掂量吧。”

  他的话封绍不是很明白。等到他退了出去便悄悄沿原路摸了回来。

  借着模糊的微光,看到秋清晨歪倒在地上,似乎昏睡了过去。可是他的手刚一碰到她的胳膊,她整个人立刻就惊跳了起来。封绍连忙将她抱进怀里,轻声说道:“是我。”

  秋清晨紧绷的身体松弛了下来,软软地偎在他的胸前轻声问道:“是有人吗?”

  封绍轻声说道:“你记不记得酒馆里的那个老猪,就是楚琴章去见的那个男人?”

  秋清晨身体猛然一震,“是他?!”

  听她的口气,这人的身份似乎大有玄机。封绍愣了愣,正想再问问,秋清晨的脑袋却软绵绵地靠了过来,仿佛连躺着的力气都没有了。

  封绍焦心如焚。可是偏偏被困在这样一个山洞里,前有狼后有虎,哪里也去不得。耳边听着山豺忽高忽低的嚎叫,只觉得这一夜有一辈子那么漫长。

  光耀的头重重地撞上了一段树干,反而把自己从昏迷中撞得清醒了过来。 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头顶浓荫蔽日。被纵横交错的树枝分割成碎片的天空已经呈现出一片柔和的黛色。林地里已经缓缓升起属于夜晚的潮冷气息,就连弥漫在空气中的落叶腐败的味道,都隐隐约约地阴森了起来。光耀晃了晃脑袋想要坐起来时,才发现自己是被人绑在树上。确切地说,是被人用藤条缚住了手脚固定在了大树上。手边就是一个鸟窝,里面还堆着几个大小不一的鸟蛋。

  光耀哑然失笑。模模糊糊想起有人曾在自己耳朵边念叨,“暂时委屈你一下,老夫我找到徒弟就回来接你,”看来不是自己的幻觉,而是真的了。可是这个既然救了自己,为什么又要把自己丢在树上?这倒令人费解。

  光耀挣开了藤条,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捞起鸟蛋稀里呼噜都吃进了肚。这些东西虽然不能抵饿,却也令人精神一振。看了看身上被包扎得十分仔细的伤处,又试了试腿脚,光耀决定还是先赶回去和亲兵营的人会合。毕竟这一夜一日遇到的事太过匪夷所思,秋清晨又生死未卜。至于这位救了自己的神秘人物……

  想到这里,光耀心中不禁有些忐忑:救了自己的这位大侠对自己似乎没有什么恶意,这一点从缚着自己手脚的藤条和身旁的那一窝鸟蛋上就可以感觉出来。那么有没有可能他也顺手救了秋清晨呢?如果救了她,此时此刻,又把她带去了何处?

  天色渐渐暗淡下来,密林中传来野兽出没的嚎叫声。光耀辨别了一下大致的方位,咬着牙跃下大树,匆匆朝着叫声传来的方向赶了过去。

  在齐水郡和风城一带的密林里,最为凶猛的野兽就是山豺。山豺生性残暴,对血腥气极其敏感,却只捕食活着的猎物。眼下这样的形势,他要想找到活着的同伴,恐怕跟着野兽走才走是最最直接的办法。

  当然,也是最最危险的办法。

  这个季节,对于活跃在密林里的山豺来说,是不会缺少食物的。捕食过程所带来的乐趣已经远远大过了食物本身。因此它们的捕食便更多地染上了嬉戏的色彩。甚至连吃饱了肚子的山豺也十分乐意参与到一场血腥的杀戮里去。

  光耀熟知这一点,因此只是远远地攀在树上慢慢地跟随着山豺朝山谷的深处移动。在树枝之间来回跳跃这样一个在平时做来十分简单的动作,对于受了伤的光耀来说就不那么容易了。身上的两处箭伤虽然经过那位神秘人物解毒已无大碍,但毕竟腿脚还有些麻痹。更何况之前一夜一日的厮杀,体能几乎耗尽,十来个鸟蛋又能顶什么用呢?

  光耀抹了一把额头的冷汗,靠在了粗大的树干上不住地喘气。在他的脚下的黑暗中,缓慢地流动着一条由绿色的光点所汇聚而成的河流。冷森森的,偶尔伴随着几声刻意被压低的呜咽。光耀瞥了一眼,后背上已经不受控制地爬上来一层森然的寒意。他毫不怀疑自己若是失足掉下去的话,只怕还来不及喊出救命两个字就被它们的尖牙利爪撕成碎片了。万幸的是,一路追了过来,并没有遇到自己的同伴。

  光耀刚刚想到这里,就听见不远处传来两声低低的哨音。树下成群的山豺听到哨音就仿佛得到了头领的命令一般十分诡异地停了下来,呜呜咽咽地低叫着互相挤来挤去。群集的野兽所发出的腥膻味道强烈得令人感到眩晕。光耀正在哀叹自己栖身的地方风水不好,眼角的余光却瞥见不远处的密林里闪出了一团模糊的火光。隔着丛丛树影看不真切,看上去似乎是什么人举着火把正朝这边走过来。光耀心头一跳,情不自禁地往树冠里缩了缩。

  树丛里的山豺纷纷向两旁让开,挨挨挤挤地低低叫着。如果不是事先知道这是山林里最凶险的猛兽,光耀几乎要认为那是一群家里驯养的猎犬。借着火把的光,光耀看出几个男男女女的身影正朝这边走过来。最前面那人穿着浅色的长衫,正歪着头和身后的几个人说话。火把映着他的侧脸,依稀有几分眼熟。

  离得太远,树下的野兽又呜呜咽咽地发出各种奇怪的声音,让他无法听清这个眼熟男人都在训斥些什么话。不过,从顺着夜风飘过来的只言片语里听来,他似乎正在发脾气。训斥了几句之后,他便将几个男女打发去了不同的方向,自己朝着野兽群集的方向走了过来。而等候在树下的山豺居然亦步亦趋地跟了上去。

  从来不曾听说过山豺这种猛兽也能被驯养,光耀不免有些惊骇。不过,这个男人走得很慢,身边又有山豺围前围后地跟着,无形中倒是掩盖了自己上窜下跳发出的声音。走出一段之后,光耀就发现这个男人不仅仅走得慢,而且走起路来似乎还一瘸一拐的,活像是……

  “活像是一只跛了腿的老山羊……”

  王泓玉戏谑的话冲入脑海,光耀蓦然间想起这似乎是几年之前,秋清晨拨了自己和一干亲兵前去捉拿过的人犯。一般情况下,军队是不能参与民防的——更何况还是元帅的亲兵。这样的情况并不多见。在他的经历当中,也只有那么一次。那就是……

  欧阳竹。

  洪宝之乱中阈庵皇子的智囊。光耀隐隐记得他出身寒族,写得一手好文章,在翰林院里替阈庵赢得了不少大儒的支持。起兵之际,一纸檄文写得那是有理有据有节,连瑞帝看了也摇头叹息,直说可惜了他这份文思。

  伴随着这个名字同时想起的,还有那一年被鲜血染红了的积雪。

  阈庵虽然招募了数千死士逼宫,然而瑞帝兵权在握,身边又有秋清晨、王泓玉、李云庄韩灵等一干猛将,那一场动乱几乎没有任何悬念就被扑灭了。阈庵皇子被围困在会星宫三日三夜,走投无路,纵火自焚而死。而欧阳竹则被捉拿下狱,重刑之下伤了一条腿。

  其实洪宝之乱真正的惨烈,是瑞帝登基之后的清剿。光是朝中跟叛匪有牵连的大小官员就先后斩首二十多名。就连翰林院书史,当年的大儒东方画也被剐死在了东市。全族男女通通被派往会州边境为军奴,遇赦不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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