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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二


  筱水抬头看去,他削瘦面容之上是从未见过的深沉复杂,眼中的阴霾如轻云遮蔽了星空,她心头疼痛瞬间如万马奔腾般涌来。

  “筱水……”她的确是懂他的,银翟突然感觉到一丝切实的温暖,如春流滋润心田。

  可是,她的眼光充满毫不掩饰的爱恋,这种感情他无力回报,既不能回报又如何去索取?

  “你还是早点休息,我去走走。”

  感觉到他明显的逃避,筱水一步上前拖住他的手臂,仰头道:“为什么一说到这些你就要躲开我?我说了,我和师姐根本不需要你也同样爱我们,我们只想……”

  “筱水!”银翟加重语气制止她继续往下说。

  “别再阻止我说完。翟知道我有多难过吗?看你孤独落寞难过,看你独面群臣难过,看你……跟那些百艺宴挑出来的女人在一起,我难过,你甚至还对浦月容和夏安然都和颜悦色……可是师姐离宫你都没多问一句,别以为我不知道,红瓦儿离开后,你夜夜到沁梅园里相思。为什么你对我和师姐不屑一顾?难道你瞧不起我们是杀手吗?”筱水说着说着激动起来,薄唇透出一种苍白的冷厉。

  银翟将薄唇抿成直线,心中暖流被一种难以言预的自责替代。筱水性子较方旋柔和许多,今夜爆发大概是隐忍许久了吧。他哪是对她们不屑一顾?而是无法以男女之爱偿还与她们才更加珍惜。至于上次百艺宴中挑选的几名女子,虽被收为他的侍妾,但他只是碍于宫中复杂关系,偶尔招来陪酒打发一下而已。然而这些,习惯将心绪内敛不善表达的他又如何说出口?

  风微过,凉意透骨,筱水听到银翟用一种缓慢而苍凉的声音说道:“你想多了,回去歇息吧!”

  他习惯了冷静,习惯了孤独,习惯了在她面前坚毅而漠然。她们是杀手,杀的是人,而他更是杀手,要杀对方的心。对他而言,筱水随时表达的爱如黑暗中洒落的一线光芒,如寒夜中的一丝暖流,但是,他只希望这线光芒、这丝暖流能永远保留着她自己的光和热。

  而他,并不能要,更无从回应。

  王陵中。

  守陵侍卫将密门打开,留守的太医见银翟走进,恭了恭身,默然退下。

  陵中静得只听到轻缓的脚步声。

  银翟转过仅容一人进出的窄门,一步步迈向散发着淡淡晶芒的水晶塌。他走得极慢,在离塌最后一步时完全停下了脚步,伫立片刻,缓缓地在那塌前台阶上坐了下来,目光直直落在塌上平静沉睡的面容上。

  “你真睡得安心么?朝政我可以替你把持,但是她呢?你真可以放下她么?你真放心将她的生死交给我?”他薄唇微动,声音清晰。

  水晶塌上,年轻的君王被如云雾般的淡光笼罩,君子如玉,俊容无波。

  银翟抬起修长的手指,握住年轻君王的手,几分力道不容控制,仿佛要握醒他。

  两只手,一只有力一只虚软,同样冰凉。

  “已经一个月了……一个月,她一个弱女子,为你远离王宫,会遭遇什么?你天天这样睡着,难道都没有梦到吗?”他逐渐咬紧了牙根,手指更加用力,“我告诉你,我无法再等待!不能再忍受了!我再给你七天,七天内你若再不醒过来,接回这该死的王朝,别怪我扔下这一切,到时银氏祖宗也休得怪我。”

  逐渐挺直脊梁,眉宇间的褶皱凌厉深刻,黑眸死死盯着塌上的人,怨气纠结于胸。

  每日面对厚厚的奏折,听着一群老臣义正严词的建议,警戒地看着朝内蠢蠢欲动的各方势力,银翟常常欲发作而不得。一个多月下来,他性子微有改变,一面展现淡雅风姿,一面又笑里藏刀,让人捉摸不透,相处起来感觉不胜寒意。

  谁人知晓独处绝顶的心情?

  清醒时交流不多,但他确定能了解自己者,只有水晶塌上的这位年轻君王。

  没有对手的人是孤独的,一个惺惺相惜的对手却躺在这,不留余地将一切推给自己,这口气怎能咽下?更愤怒的是任凭他倾尽全力克制感情,告诉自己红瓦儿是甘愿为银冀送死,一个为别的男人连性命都不顾的女子,他骄傲的自尊怎容得下亲自去找她?

  但是现在一个月过去了,他做不到继续压抑地等待,焦灼与担忧日夜啃噬着他的五脏六腑。

  “银冀,你听到没?我已经没有耐心等你三个月,我要你七日内就醒来,最好立刻给我睁开眼睛。”那个柔弱却顽强的女人用一只无形的手紧揪他的心脏,灼痛他的呼吸。双手一扬,他上前提起了年轻君王的双肩,双目几乎迸出火花。

  此时的银翟,想起初知自己身世的震惊,想起初进王宫的仇恨……如今事过境迁,月落星稀,争斗渐平,你死我活究竟所求何事?列祖列宗同归于此,然银氏如今只余两条血脉,银冀若不苏醒,难道终此一生自己真无自由选择的机会了么?

  “醒来!我以银氏王兄身份命令你醒来,别逃避你自己的责任,一切我不稀罕,全部给你!七日后我会去寻回红瓦儿,你最好别装死,否则……”

  乔雀等人守候在洞外,听见里面传来呼声,一声重过一声,然后听得轰隆几响,陵墓周壁连连轻抖,似有沙石滚落,惊得守陵侍卫立刻慌忙奔进。

  “大王……王爷……”太医同一时间挤进洞中,见到水晶塌四周安然无恙,才放下提在半空的心神。

  银翟厉目一扫,拍拍衣袍,看见洞口被自己掌风震落的洞壁石块,双手背负在身后紧握成拳。

  “你们出去。”他恢复平静朝侍卫命令,示意太医留下后问道:“乔雀,大王到底何时可以醒来?”

  洞中空气本就偏寒,被银翟冷冽的目光一盯,乔雀浑身惊颤,躬身不敢抬头。

  “回王爷,大王虽然暂未清醒,但经过臣等悉心医治,大王脉息越来越平稳,生命力越来越强健……大王会平安的。”

  “本王要知道他到底还好昏睡多久?”银翟抿唇再问。

  “这个……回王爷,臣也无法判断。”

  “你是太医,你为大王医治了这么久,竟然连他何时清醒都无法判断?”银翟本就冷着俊脸,发怒的声音令人不寒而栗。

  乔雀双膝发软,硬着头皮答:“不敢欺瞒王爷,大王……随时都有醒来的可能,也可能……”也可能一直昏睡下去,后面半句硬生生卡住没敢说完。“总之大王吉人天相,照目前状况来看,大王应该很快就会恢复的。”

  银翟瞥他一眼:“七日的时间足够了么?”

  乔雀颤抖:“七日……臣不敢保证……”

  “你能保证什么!本王不想听你多说,七日内大王若不醒来,本王将离开王宫。到时候这江山朝政看他还要不要管!”近乎任性地说完此话,银翟长袍一甩,走出水晶洞。

  乔雀扑通一声跪下,连滚带爬地扑向水晶塌,呜咽道:“罪过罪过……大王,你可听到了,你若不醒来,臣的罪过可大了。”

  身后其他太医齐齐上前,个个脸色惶恐,“乔太医,我们快想想办法啊!”

  乔雀坐在地上,老泪纵横:“办法用尽,我们只能等天意啊!老臣罪过,不能让大王苏醒……大王一定要撑过来啊!”说着又呜咽起来,其他太医均忍不住灰着脸,欲哭无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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