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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五


  二女同时稍怔,互看一眼,面色终于闪过一丝慌张。

  筱水道:“你都知道了?其实师姐也是为了你好……”

  银翟沉声道:“你还做了什么?”

  方旋避开目光,嘴角微微上扬流露嘲讽:“你以为我还会做什么?杀了她么?我与筱水一心对你,你却不屑一顾,而那个女人甘愿为另一个男人出生入死,你却一心念着她。翟,红瓦儿永远只会恨你,而留一个恨你的女人在身边,真是你所希望的吗?”

  银翟闭了下眼,发红的血丝让他的表情看起来有些骇人。

  筱水慌忙解释:“师姐是怕瓦儿因为恨你而伤害你啊,所以才让瓦儿离开……”

  银翟面无表情,只有双眼变得噬血:“方旋,你必须明白一件事——我从不希望任何人帮我做决定!任何人,任何事!明白么?”

  那眼神如尖锐的刀刹时刺进方旋的心口,她从未见过翟用这种眼神看自己,顿时将她多年痴心的爱恋与满腔的热情全部割为碎片,碎片落地,满地寒冰。她知道翟为人冷漠,做事狠绝,她一直抱着希望等待,然而这些时日,她越来越感觉到孤独的惶恐,那种惶恐连筱水也不可能理解。

  她终于明白一件事,这个王宫、王宫里的人已经成为威胁她与翟相守的最大障碍,她必须一步步扫清障碍,才有机会实现自小到大唯一的愿望。翟若想要江山王朝,她定会帮他;自己要与筱水一同分享他,她也可以忍受,惟独不能忍受翟心中有了其他人。

  一个红瓦儿,一个银冀,竟然轻易地走近了翟的心里,并逐步瓦解他的冷漠残酷。这些,让她如何忍受?

  过往岁月,红叶山中,一同习武练功,一并承受师傅的严酷惩罚,并肩忍受初次杀人的惊恐,寒冬腊月中互相籍慰……当她亲手杀死自己亲爹后,是他给予温暖的怀抱,她孤独自弃时,是他为之点亮生命的残灯……

  方旋脸色苍白,眼神迷乱:“就算我为你做过什么决定,也都是为了你好!你失去理智,我可清醒得很!我非常清楚那个女人可能对你的伤害,我必须防患于未然!”

  银翟咬牙低声道:“是么?为了我好?”

  方旋抬起下巴,无所畏惧:“凡是会伤害你的人,我方旋一个都不放过!不管你是否认同,总之这就是我爱你的方式!”

  “师姐……”筱水想阻止她,“我只希望我们能永远陪在翟的身边,已足够。”

  方旋冷笑:“你怎地还如此单纯?是不是跟在那个女人身边久了,把你的心也收买了?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我既然来到这个世上,曾经生不如死,现在为何不能为自己而活?翟,筱水,我们三个是同一类人,有些事情永远无法改变,还是保持理智些好!”

  银翟的眼睛沉得天昏地暗,乌云滚过瞳孔,他声音又低又哑,决然无比:“旋,做好你自己!”

  方旋心中已分不清是痛还是恨,千言万语堵在喉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如枪剑丛生,扎的心口鲜血淋漓。她一咬下唇,默然转身走出。筱水看她孤冷失落的身影,一跺脚:“翟,你怎能因为红瓦儿而不了解我跟师姐的心情!”说罢,朝门外赶去。

  银翟顿感前所未有的疲倦,颓然坐在椅上。

  瓦儿,你现今身在何处?是否安然?可知王宫中已天翻地覆,银冀走在冰冷黑暗的死亡道上,你怎那般天真以为自己可以救他?

  我无法离宫寻你,只盼你早日归来,带着你更深的恨也罢,只求你平安归来……

  眼中血丝纠结一片,窗外天色逐渐阴沉,夏日的暴风雨又要来临。

  三日后。

  银氏正统血脉后裔银翟正式接任“诏王”之位,因前任君王银冀并未归天,银翟不愿趁此取而代之,坚持以“摄政诏王”自居,满朝上下议论纷纷之后,别无他法,举膝跪地朝拜新主。

  一时,有流言起,新主银翟流离在外二十几年,生性冷硬残酷,传闻曾是杀手,诛杀过朝廷官员……

  浦月容对此反应不大,显得异常冷静,心事不得为外人所知。夏安然痛苦不已,几番欲闯进王陵中陪伴银冀塌前。

  宫中似早有布局,一切尚称平静顺利。

  观王朝内外局势,时正逢云南四诏关系步入扑塑迷离,银暝国更换如此新主,不便诏告天下,以免军心震荡,百姓惊恐,故“摄政诏王”成为朝中最大的秘闻。

  有泄露者,连诛九族。

  黑夜,银翟独站在高高的殿堂之中,明月穿窗,月光似水,幽幽铺泻一地,覆上他冷峻的眼底眉间。不过数日,仿佛沧海桑田变幻,转眼千年。在他穿上银袍坐上龙椅的那一刻,前尘已逝,来日方长,过去的翟,将来的银冀、瓦儿都只成远远的幻影。

  银翟微微仰头,目光透过雕花的窗棱迎着那明净的月色,心中什么都无力想。满室清冷孤寂,苦涩疲惫,在日月交替、光阴流淌的岁月中只有此刻最是空虚迷茫。

  七日后。风波乍起。

  这日天气极好,透过娇艳含羞的花枝洒开一地碎影明媚,柳色舒展,榆槐成荫,浓浓翠翠已是一片秀润。一场延误多日的“百艺宴”在后宫御花园隆重举行,原来银冀应承过已逝的珍太妃,虽因各种原因延误,但他一直有命人筹备。本为王爷挑选王妃侍妾所用,如今王爷身份已升为“摄政诏王”,参加盛宴的女子莫不粉面含春,各尽其艺,乞盼着英俊冷漠的新主垂怜。

  银翟面无表情,眼底异样平静,一层摄人的光芒漾出在幽暗之中。他手指紧握椅把,目中无一人,隐藏的怒火全指向沉静躺在水晶塌上的人。然一想到摄政不过几日,便已深刻体会王位之上的责任与不得已失去的自由,他又不禁同情起那位沉睡的君王。

  银氏血脉与江山祖业,实在是无法排拒的两座大山。

  百艺盛宴,美女如云,长歌袖舞,琴棋书画。湖边上水光淡淡,暖风如醉微波点点,飞花轻舞落玉湖,飘香榭,轻轻袅袅,莫不引人暇思万千。

  陪坐官员老者撂须赞叹,年轻者惊羡不已,但景致再好,众人也难以忽略高台正坐之人的冷峻面色。人称银冀为冷君,殊不知摄政诏王更冷上三分。

  银翟看似目光落向百花争妍般的众女,实则心思早已飘到不知身在何处的瓦儿身上。每个呼吸,每次眨眼想得都是瓦儿或喜或悲的神情,想着想着,满心紧窒,呼吸沉重起来。

  方旋白衣轻扬,眉目冷静,立在园子一角,若细看可见她眼中冷意冰冻。筱水今日有特意打扮,明红轻纱修长曳地,月华湘水裙,玉钗斜横挽乌鬓,青丝婉转。但瓦儿不在,她曾经决心要参加“百艺宴”的计划无心实施,只得在一旁咬住贝齿,焦急观察银翟的反应。

  浦月容打扮雍容华贵,绣扇轻摇,嘴角似笑非笑,一副看戏的好姿态。高挑的眼角瞟过百花丛中那群娉婷女子,精光闪过,习惯地藏起一丝算计。丫鬟零儿不时为主子递上一颗水晶葡萄,半扬的唇角让表情显得与主子格外相似。

  夏安然面色平淡,看不出欢喜,想起孤独躺在王陵中与世隔绝的君王,她双眼一红,泪水几欲坠下。

  “王爷,这些女子无论是容貌、才情还是家世,都是经过重重挑选的。王爷若看中谁,直接点来即可,说实话老臣一直盼望着早日看到银氏王族开枝散叶。”夏世聪诚挚感慨道。

  郭太傅点头附和:“老臣身在宫中多年,跟先王一样盼着银族发扬光大已经好久好久了。”

  银翟静默,而后唇角一道冷弧,倨傲迫人:“如此大任,身为银氏子孙,看来本王无法不遵?”

  他眼底一丝精光如亮电裂空,飞闪即逝,瞬间恢复了黑夜般的深沉。长指向前轻点,顿时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几位明艳娇俏的女子被点中,在场之人或叹或羡,或失落或嫉妒……

  银翟不再出声,挥手将剩下之事交与臣子负责。淡淡瞥向方旋及筱水所在方向,便负手先行离去。

  此刻他全然明白,普天之下,再无一人能像瓦儿般进驻自己心底,再无一人!而瓦儿……他脚步微顿,闭了闭眼。

  银冀啊银冀,我是该去找回瓦儿,还是因你留守宫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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