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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四


  翟伸出一臂,冷笑着故意拉长声音道:“看来瓦儿在王兄心目中的地位——仍然非同一般。”

  银冀不由自主轻震了一下,月色下隐隐泛白的脸闪过痛楚,这句话像心头的钢针硬生生刺进肉里。他怎么忘了,眼下朝中局势虽有改进,但多少危机暗伏,自己每多靠近瓦儿一分,便极有可能让她……瓦儿已因此眼睛失明,这是对方的警告还是暗示?翟不该是主谋,那幕后主谋又是谁?对方已经出手,自己若不能忍一时,只怕时间紧迫,后果非自己所能承担。

  翟是最大的关键,应该从他这找突破口,瓦儿跟着他……

  火光电石间,银冀脑海中已闪过数个念头,唯一最大的意识便是无论如何,当以瓦儿安全为要。于是,他笔直站立,迎视着翟冰冷挑战的眸光,平静道:“瓦儿从小跟本王一起长大,亲如兄妹,自然待她非同一般。”

  “是么?亲如兄妹……”翟说得极慢,仿佛在咀嚼这四个字的含义,定定看着他,“原来王兄之前有打算娶自己视为妹妹的女子。”

  银冀轻抿了一下唇,不再执着前去探看瓦儿,反而稳定了心绪。“听说你医好了瓦儿的眼睛?”

  翟眼神迅速暗了一下:“你怎么不问我,当初为何要掳走她?”

  “进宫不是你的目的吗?”银冀顿了顿,想起他掳走瓦儿时自己几近疯狂的担忧,叹道,“无论这些年你在外面发生过什么事,你终究是银氏王朝的子孙,所以——欢迎你回家。”

  他声音略带沙哑,听起来多了分真诚,翟却皱起眉头侧过身去,冷哼:“回家?”

  “太妃奶奶真的很开心。”银冀也侧过身与他并立,两张相似的面孔在淡淡月光下各怀心事,眸光一转,话题又回到原来,“瓦儿住在颐华宫,本王可以放心么?”

  翟疑惑地看他一眼,突然明白他在试探自己,又或是想从自己这得到一个保证。从一个害她的“凶手”这里得到保证,他真会相信么?

  “瓦儿是个单纯善良的女孩子,与你无怨无仇,如今你已进宫,本王相信你也不会再忍心伤她。既然太妃将瓦儿安置在此,那日后便由你多多担待了。”悄悄松开了僵硬的手指,银冀笑得从容不迫,眼睛里有着黑亮的光芒。

  “王兄倒是大方。”

  “何谓大方?如果是说瓦儿的话……本王现在有自己的王妃,即使对她亲如兄妹也不能如从前那般。既然太妃奶奶让瓦儿住这,那便如此吧。本王有空再来看她。”银冀将苦涩埋入心底,若无其事地说完转身就走。

  “你信我?”翟皱眉盯着他的背影。

  “为何不信你?你医好了她的眼睛,难道还能让她再瞎?更重要的是——你与本王一样身上流着银族的血,所以,本王信你。”

  翟站在那里,良久,一动不动。月上树梢,淡淡流云飘过,向大地投下朦胧阴影。他突然手一动,抓起小酒坛狠狠灌上一口,迈着大步踏回寝房。

  从那夜后,银冀没有再涉足过颐华宫,但会派宫女给瓦儿送去珍贵补品。如此关心举措,在所有人眼里越来越合情合理,时间就这样一天天随着太阳的朝升暮落而过去。

  瓦儿觉得自己是在数时间过日子,而每天都有十二个时辰,一个一个地数,时间真是难熬。何时能再见到冀哥哥,冀哥哥何以能做到对自己那般淡漠,仿佛多年来的亲昵都只是一场虚梦。然若非有这多年来美梦一般的回忆,她又如何能带着希望与信念一日日撑到今天?她只是安排住到颐华宫,并非禁足,所以她常随云姨去沁梅苑探望珍太妃。

  有好几次,瓦儿都碰到翟也在,只是他一般站在离太妃塌前几步处,静静地看着太妃,不大多言,而太妃看翟的眼里,却饱含太多复杂的情绪。然后,听太妃说完话,他又沉默地离开。

  珍太妃身子虚了许多,每次看到瓦儿时,眼中都会流露爱怜与愧意。她会抓着瓦儿的小手,欲言又止,最后会轻轻说一声:“奶奶现在所做的……情非得已,小瓦儿要理解奶奶才好,奶奶看着你长大,是希望你快乐一辈子的。”瓦儿除了点头,含笑望着太妃慈爱的面容回答:“瓦儿明白的,奶奶不必挂念,云姨一样照顾我,冀哥哥……也有关心我。”

  瓦儿的话或多或少让珍太妃心底轻松了一点,只是瓦儿与银冀的关系越来越疏离,这也是大家看在眼里却不愿提及的话题。每次到沁梅园,她总会悄悄盼望着能碰到冀哥哥,哪怕是他神色淡漠不见昔日的情感,她也会努力从那淡漠眼神里去发觉自己的存在。

  好几次,她碰到月容和安然,这两名已光明正大成为冀哥哥妻子的女人不再一起出现,而像有意岔开了时间一般,分别来探望太妃。瓦儿大约能想到其间的原因与关系,进入后宫的女人自然不可再于呆在闺中相比,想到冀哥哥至今尚未招她们侍寝,一时酸甜苦涩涌入心头。

  某日安然探完太妃出来,瞧见正在梅园里发怔的瓦儿,主动上前打招呼,笑容里隐着淡淡愁思。

  “记得每年冬日,沁梅园都热闹得很,大家都陪着太妃奶奶赏梅。瓦儿,你在颐华宫住得可好?”

  瓦儿看她,面色平静:“习惯了就好。”

  “翟王爷人虽然冷了点,人却是俊逸出色,跟大王一样是人中之龙。”安然注视这她。

  “安妃娘娘说这话什么意思?”

  安然望着光秃秃的梅树,道:“奶奶的身子不知是否还能看到冬日的梅花,但是她最大的心愿应该不是看梅花,而是希望看到瓦儿与翟王爷……”

  瓦儿皱眉打断她:“娘娘,我心中只有冀哥哥。即便他一生不能娶我为妃,我也不会改变对他的心意。”

  安然脸色暗下,眼神变得凝重:“原来你心中还是喜欢大王?”瓦儿看她:“我自小只希望与冀哥哥一起,你以为这样的感情说变就变?”

  “可是翟王爷真的非常不错,你们俩又……”

  “我跟翟并非大家想的那样。”瓦儿不敢说自己与翟多清白,毕竟那狂狷冷酷的男人轻薄过自己,但她绝不承认他们之间有任何心理上的牵涉。

  安然的想法却不一样,瓦儿与翟之间的关系被人传闻多么亲密,宫中朝中只怕无人不晓。谁都明白大王与瓦儿几乎已无可能,尤其是看大王如今对她的表现,只怕是被这段可以视为“背叛”的过去伤了心。

  “瓦儿,你这是何苦?大王从小待你极好,也欲娶你为妃。可惜你却与王爷在婚典上亲密出现,伤害了大王,让他一个高高在上的君王受到了耻辱。如今大王有了我和容妃,对你也开始放下,你又怎能再纠缠不休!”安然逐渐加重了语气,她也自小就喜欢大王,如果那种小时候的喜欢早已转成深刻爱恋,身为大王的妃子,她绝不想再让自己的男人被人纠缠。

  瓦儿被她那句“如今大王有了我和容妃,对你也开始放下……”大为震动。她咬了咬唇,想起那日婚典之上的痛她不比任何人少,冀哥哥所受的伤害与耻辱她岂能不知……可是天意弄人,一个冷血的翟就此破坏了她与冀哥哥的情缘。

  安然转身不打算再多言,留下最后一句话奉劝:“你与大王之间已成过去,望你自重,就算你无法接受翟王爷,也该为大王的颜面着想,何况还有太妃的心愿。红瓦儿,请你自己好好思考。”

  瓦儿独立在清冷的园子之上,头顶阳光散着眩人的光热,却照得她额头冒出冷汗。心,一点点坠向结着寒冰的谷底,她艰难地抬起脚步,手指颤抖。

  这才明白,爱不只是一个人的坚定就可以,而是需要两个人互相依偎,将爱结为同心才有势不可破的力量。

  迈向台阶处,她一个不慎搁到裙摆,身子不由自主朝地上倾去。

  怔愣着看向自己发红的手心,她坐上地上,一颗晶莹泪水无声滴落。原来,并不是每次自己跌倒,都会有他熟悉的臂膀稳稳接住自己,并不是每次自己落泪,都会有他为自己轻柔拭去……

  瓦儿牙一咬,站起身子,飞快地跑出沁梅园,朝王宫后山的小溪奔去。

  远远的一颗梅树下,站立一抹挺直而削瘦的身影。他面色微白,英俊的眉宇间布满心疼,紧握的手指泄露了心底强烈的隐忍。

  原来,并不是每一次她跌倒,他都可以无所顾忌地去接住她;原来她的每一次落泪,都可以轻易扯痛他的心,却不能为她轻柔擦拭……

  瓦儿,倘若你不能学着自己坚强勇敢地生活,一年之后我若真有不测,你让我如何走得安心?

  瓦儿在后山的小溪旁痛哭了一场,想起每年冬天,冰雪覆盖,冀哥哥都会陪自己来放莲花灯祭奠爹娘,当她因思念爹娘泪洒衣襟时,他都会将她抱进怀中遮挡一切……可是,今年冬天,还会如以前吗?

  她环膝坐下,对着阳光下金光闪闪的溪水怔怔发呆,那些水光折射了眼睛,与眼中泪水一同闪耀,让人只能被迫闭起来。不知道过了多久,从山林中吹来凉风,四周响起夜的虫鸣之声,她才迷蒙地睁开双眼。原来哭累后,她竟坐着睡着了,此时月已朦胧,星光暗淡,已是晚上。

  瓦儿一踏进颐华宫,便有人影挡在面前,她抬头一看正对上翟漆黑阴鸷的眼睛。有种不知名的黑暗在埋进他的眼底,让他看起来更加严肃冷酷,紧抿的唇角显示出他现在极度不悦。手臂传来让人发疼的力道,瓦儿皱眉:“放开我。”

  听出她声音里的疲惫,翟也皱起修长墨眉,“去哪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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