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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六


  近年来,须乌子开始潜心学道,修身养性,常后悔当年不该下咒害人,但又无法违背蒙舍先王给予的寄托,遂游走于四诏境内,并立下誓言——若天意让他遇见被自己下咒之人,则施药赔赎,然终其是否能被驱除诅咒,还看中咒者的个人造化。

  “师傅,那瓶返命水真可以解除诅咒吗?”男童听完老者充满矛盾的叙述,对师傅这几年的游历更多了份理解。

  “松儿,这样的生死诅咒是结合多种条件才能施下,同样的也可能被各种原因所影响。当年师傅想回报蒙舍先王之恩,也想试试自己布咒之术的本领,以每位太子的二十五岁做为结界……”

  “可是师傅现在却后悔了,那三位太子已成了三诏的君王,师傅不愿意他们因咒死亡。”男童悟性极好,很快看出师傅的矛盾。

  “唉……师傅早就后悔了,但也不能就此背弃对阁王的诺言。今日遇见银暝君主,是他的造化,但愿三年后的秋季,他依然风姿焕发地活着。”老者说完,将男童手中的白幌往路边草丛一扔,“走吧!你随师傅就此回山吧。”

  “又要隐居了么?”

  “嗯。”

  23、锥心痛吻

  回到别苑已是黄昏,随行宫女准备好了晚膳,一一呈了上来。银冀是个随和的君主,如今身在宫外,更不讲究宫廷礼仪,大家如寻常百姓一般同坐在一张膳台上用餐。

  不过,此刻气氛有点奇怪。

  夏定宇与月容、安然并列而坐,瓦儿坐在银冀右侧,而那个大街上请求要给瓦儿做侍女的吧吧则站在一旁,默默无声地垂着头。她看起来很乖巧,动作本分有礼,除了刚踏入别苑时,小脸上表现出来的惊诧以外,其他都很平静。

  红木城中谁都知道,此处别苑属于王室银族所有,能住在这里的人身份可想而知。吧吧一定是太过意外而惊骇住了吧?好在瓦儿在用膳之前特意找到吧吧,大概说明了一下大家的身份,吧吧果然睁大一双水眸愣住了,然后屈膝一跪向瓦儿行了个大礼,发誓以后会效忠于她这个主子。

  瓦儿喝了一小口汤,疑惑今晚的冀哥哥怎么格外安静,向来从容淡定的眸子蕴含着少有的深沉,烛光辉映下,深幽无比,他轻抿着唇似有心事。

  是因为自己要收留吧吧吗?瓦儿悄悄地朝冀哥哥瞧过去,只见那张俊脸有点忧郁,若有所思。她心口一跳,夹上一块精美的肉片送到他的碗中,故意嘻嘻笑道:“冀哥哥今天一定也累了吧。喏,尝尝这个,据说是用红木城的土法子做的民间口味,味道很好。”

  银冀侧头看了看她,扬起温柔笑意:“今天玩得还开心吧?喜欢吃就多吃点。”

  瓦儿连连点头:“今天真的很开心,好玩的、好看的还有好吃的。呵呵。”

  月容优雅地抿完一口汤,缓缓接口:“瓦儿今天收获真不少,还收了个丫鬟回来。”她抬眸朝对面的吧吧看过去,只见吧吧正绞织着一双小手,额前的发丝遮住了她低垂的额头,看不清表情。

  瓦儿不以为意地笑道:“月容姐姐都有贴身丫头,瓦儿终于也有了一个。日后吧吧随我回宫,我也算多了个伴。”

  本在低头喝汤的安然也抬起小脸,明亮的视线也落在吧吧身上,“看来瓦儿跟这位吧吧姑娘甚是投缘,不过冀哥哥,真要将她一起带进宫吗?还有太妃奶奶那边……”安然的声音不轻不重,温柔动听,短短两句话也说出了夏氏兄妹的疑惑。

  瓦儿见安然如此一说,心下感激她能为自己担忧,冲着安然笑了笑,转头望向银冀:“冀哥哥已经答应了,对吧?太妃奶奶应该也不会说什么啦,这些年来都是云姨亲自照顾我,也该让她歇息了。”

  月容拿起勺子搅动着莲子羹,轻笑道:“只怕云姨不放心让别人照顾你呢。”

  瓦儿见吧吧苍白着小脸,越来越不自在,好象怕大家就此赶她走一样,心口立刻软了起来。

  银冀放下手中勺匙,淡淡开口:“宫中多个宫女也无所谓,只要瓦儿喜欢就好。”本对吧吧存有戒备和疑惑,在下午逛街之时,他虽因白须老者的话怀有心事,但没忘记和定宇密切留意吧吧的言谈举止,发现她确实只是一普通民女,并无特别之处,或许瓦儿跟她真有缘分吧。

  月容和安然见大王都开了口,便转开话题,聊起今日街上赶集时的所见所闻。瓦儿的兴致很快便被提了起来,而吧吧的事就此告一段落,她已经将是她的侍女。

  月下,桂花已落,只余袅袅淡香。

  枝头光华如醉,朦朦胧胧,洒下班驳星光,摇曳不定,似要被秋风拂去。一袭白衣如水,修长挺立,他沉默着,幽思深远。

  茶楼之中老者的话语回荡耳际。万金之尊,十一岁那年患的病症,心口绞痛的隐疾……老者真是可测天机的世外高人吗?还是某些知情人的阴谋?朝中知此事者不多,却也有好几个。

  太医乔雀负责每年为他配药,夏世聪父子在一次春猎中正遇上他心绞发作,云姨某次为瓦儿的事前来找他时正遇见他在服药,也因此得知……可是,这些人都是相处多年,不大可能让一个江湖老者知道,那么就只有一个可能——老者说的是真的?

  真的?可信吗?

  银冀掏出白瓷瓶,捏在手中,掌心冰凉,他反转凝视着它,只觉寒意阵阵窜上心口。二十五岁是个坎,只是为何是二十五岁呢?那老者不愿透露更多,径自离去,他该下令全城搜寻将老者再找出来吗?

  脸色突然一白,血丝急速退去,有一支针扎进他的心口,刺痛。然后是两支针,三支针……越来越多,密密麻麻……熟悉的刺痛遍布心脏,扩散全心。从血液里,皮肤上一寸寸蔓延。

  心绞竟然此时发作了。

  他的脊背挺着笔直,不想让自己脆弱地弯下。握住白瓷瓶的手指不自觉收紧,紧握着它,仿佛能给予力气。他是君主,背负着父王与太妃奶奶的希冀,背负着银暝的江山社稷,背负着笑容甜美全心全意信赖自己的女孩的梦想,他怎能因一阵小小的刺痛而变得脆弱?

  院子里很幽静,月光静静洒在地上。

  桂花树下,落叶从他雪白的衣襟上飘过,无声地落到地面。星光闪烁,隐约可见其影。此时此刻,俊挺的身影修长而单削。

  终于,他一手支撑在树上,一手仍然紧握着白瓷瓶。即使院子里除了他再无一人,但连天空灼灼其华的月光,他也不想让它瞧见自己苍白的面容。

  薄唇开始颤抖,冷汗流下额际。

  这是秋天,秋天——为什么也会心绞发作?那不是春天才会发生的么?

  秋风掀起了地上的落叶,沙沙作响。起风了,夜更凉了。他的指间全是冰冷没有温度,他的白衣飞扬,像要幻化成片片雪花。

  为什么秋天也会发作?为什么疼过那么多次之后,仍然一次比一次更疼?感觉到自己的心脏正在滴血,全身的血液流得极慢,极慢。胸腔的某一部落是发麻的,时麻时痛,反复搅弄,他开始喘息,微微佝偻了起来。

  乔雀说恭喜大王,近两年大王发作得越来越少,该是要痊愈了。他正欣喜着今年春天发作的次数不若往前那般频繁,想不到竟在这萧瑟秋日里令人措手不及地爆发了。

  如洪水一般来得更猛,这是在应证老者所言吗?

  修长的手指泛白,小瓷瓶几乎要被捏成碎片。

  “命数的贵薄,并非全由天意。公子喝下此药,若平安度过二十五岁,便是贵之所至。若是熬不过去……”

  老者的话响在耳边,余音回荡。

  可是……如今宫中局势扑簌迷离,老臣之间的明争暗斗此起彼伏,随着他年纪增长日益成熟,巴结王权也是让他们双眼赤红的事情,身为君王他虽表面淡定,心中却时刻警惕衡量,生怕陷入他人的阴谋。

  只是眼下,这心绞之症真是绝症?不能度过二十五岁么?不行,为了稳定朝钢,为了与瓦儿携手白手,他无论如何不能有事,老者之言,他定会再去求证!

  现在……

  身形一晃,银冀重新站直了身子,黑眸定定注视手中被握得隐隐温热的白瓷瓶,深吸了一口气,心思反复拉锯着。

  半个时辰,只要熬上半个时辰,一切就过去了。

  秋风,很快将他的冷汗吹干,乌黑的发丝微乱,修眉紧蹙在一起,他咬着牙根庆幸此刻不是坐在房中,否则说不定瓦儿正在身旁,若让她看到,只怕要着急坏了。

  有一股刺痛袭来,前所未有地猛烈,让他吃惊地睁了睁黑眸。终于,他做了个决定,手指一扣,拔开瓷瓶的盖子,仰头将瓶中之水喝了下去。

  “冀哥哥,原来你一个人在这啊!”药水刚一入喉,甜美脆嫩的声音在自身后传过来。

  银冀闭了闭眼,忍着剧痛手指放松,飞快地将瓷瓶塞入腰间。挺直的脊背,翩翩风姿,他优雅地转身,眉宇间尽是淡然笑意。嘴角笑容亲切柔和,染上了醉人的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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