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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七


  他却不答应我。

  我勉强在马上立起上身,转头面对着他,双手缓缓爬上他的脸,对他恳求地说:“答应我,不可以摇头。”

  他紧皱双眉,双眼含泪注视着我,却是不肯点头。

  “答应我——”我的声音震碎了心扉。

  他闭紧双目,终是万般无奈地沉沉点了头。

  他走的第一天,我总是能感觉到他还在身边,感觉他的气味包裹着我。

  他走的第二天,我开始在想他会走到哪里了?可是在餐风露宿。

  他走的第三天,盛京下起大雨,我总能看见他行军中的双脚踩在泥泞之中。

  他走的第四天,…………

  已经算不清这究竟是他走的第几天了,最近数日越来越感觉不到自己身体的存在。有时会感到素玛为我灌药,可是我却喝不下去,呛得很多时候药水顺着鼻腔流出。

  我觉得自己差不多要走了,怕是撑不到他回来了。即使感觉不到身体,也还是能感觉得到眼泪。

  一只冰凉的手指轻轻滑过我的眼角,抹掉了泪水坠落的痕迹。

  我缓缓睁开眼,接近四年不见的人儿,此刻却在眼前对着我轻松地微笑。

  “虽然皇上有禁令任何人不得善入,可是这种时刻,妹妹还是不得不来送姐姐一程。”布木布泰缓缓坐到床边,拉过我的手,紧紧地握着。

  我不能给她任何回应,眼睛时睁时闭,眼前的一切都成发散状。

  “姐姐,你说在人生的最后咱们该聊些什么呢?也许该告诉你其实我并不恨你,反而觉得歉疚了你很多。毕竟是我害过你,而你从始至终没伤害过我分毫。”她的语气很平淡,里面听不出任何的感情。

  “我从来不认为你是强者,不过你的确彻底打败过我。皇上当众宣布你怀孕时,我甚至感觉喘不过气来。随后八阿哥降世,看到那时荣宠一身的你,我感觉自己的梦想,斗志瞬间消失殆尽了。然而这一刻,我却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因为未来任何一个画面里都将不会再有你的身影。寨桑贝勒家博尔济吉特氏的格格终于只剩我一个了,再也不会有人随时随地提醒着我,自己曾经多么被父汗忽视了。”她越说反而越有些不平之气。

  “其实你早就注定了不会是陪着他走到最后的人,也许你比我美丽,比我善解他意,甚至比我有人性,可是这又如何?你只会是他最大的负累,拖慢他称雄天下的步伐,弄得他身心俱疲。你才不是那个爱他之人,而是那个累他之人。可我不同,我会看到他真正的需要,为他默默地守住安稳的阵营,为他建立起他想要的王国。”她的话只有提到皇太极的时候才会带上鲜为人知的情绪。

  “此刻你也许会不服气,认为我布木布泰是在自吹自擂。可是你知道九阿哥福临究竟是谁吗?”她将嘴唇贴在我的耳边傲慢地问着。

  “我来告诉你吧,那是多尔衮唯一的儿子。”

  她的话让我禁不住嗅到了死寂的味道。

  “怎么?惊讶了?邬聿敏想要宫里的接生嬷嬷出去为朝鲜侧福晋接生,如此天赐良机你却拒绝了!不过我不会放过机会,这正好给了我绝佳的时机调换了多尔衮的孩子。本来还在发愁没处儿弄个女婴,谁知赛阳的女儿实在来得正是时候。我顺势偷龙转凤,一举双得。即有了自己的儿子,还掌控了多尔衮的致命之处。日后再也不用担心他觑觎皇上的帝位了。凭他多尔衮三兄弟手握多少兵马,只要我冲福临挥挥手,他就必须俯首帖耳!”布木布泰说出此话时我甚至可以预见她对福临的残忍,对权力的痴迷。

  “可是他却偏偏看不到我的良苦用心,只会对你一个人感情伤别。” 布木布泰的声音一瞬间变得黯淡,居然自床沿站立起身,深深吐着气,似是在抑制极度不平的情绪。

  她瞬间调整了情绪,又换回轻松的笑容坐回床沿。

  “姐姐,是不是已经听够了布木布泰的话了?其实我也已是无话可说了——哦,对了,忘记告诉你另一件事情。素玛已经先于你去了,你别怕黄泉路上寂寞,至少还有个忠婢在路上等着侍候你呢。”她说话语气云淡风轻,似是无关生死。

  我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双眼无力地合上。此刻是真的再也撑不下去了,眼珠已经不受控制的往上翻转着。身外的一切开始慢慢失去画面,失去色彩,失去重量,甚至失去空气;唯独还有一个声音再清晰不过地留在耳边:“苏茉儿,去宣丧!宸妃博尔济吉特氏海兰珠——毙!”

  身体忽然变得像空气,似乎可以随处漂浮。

  我闭着眼,可是为何还能看清这个世界,可是却只有画面,没有丝毫声响。看到哲哲以及其他的嫔妃将关雎宫围堵得水榭不通。

  有人坐在正位上伤神沉默,有人在掩面抽泣却不见泪水,有人在窃窃私语,也有一个在角落里黯然伤心地拭泪。

  我望着她们,身体开始往外飘。

  外面却是火光一片,一堆丫头太监在忙碌着摆设祭坛。

  身体穿过凤凰楼,看到一个急急跑近的身影,在双腿迈上凤凰楼高高台阶的时候,一个踉跄跌坐在石阶上,他却也顾不得爬起,坐在那里垂首抹着眼泪。

  我移到他身边,很想像以前一样安慰他,可是叶布舒却根本感觉不到我的存在。

  一队侍卫行了过来,为首之人抬首注视着高高的凤凰楼顶层,一颗泪珠顺着眼底滚下,他直觉地更快抹掉了那显示脆弱的泪。这还是我第一次见到豪格的眼泪。

  像是被什么东西拉扯一样,我被一阵风送到了盛京的城门外,一个人身着正白将服怔仲地立在一棵树下,象是在认真地听着什么,随后居然仰天长笑着,接着却又默默地垂下头再也看不到面容。

  忽然感觉天旋地转,整个世界在我面前极速地倒退着。再次静止的时候,就感觉自己是在颠簸的马儿之上。

  转头却看见自己灵魂追随的那一个正狠狠抽甩着马鞭,奔驰在官道上。他的黑色披风迎着夜风招展着,身后的近身死卫一步不敢落后地紧紧跟随着。

  本以为是见不着了,可如今不仅见到了,还能这么坐在他的顿河马上真好;虽然这一次坐得是马头,不过这样更好,可以更清楚地注视着他。伸出手想抚平他皱紧的眉头,他的神情如此凝重,装满了焦虑,惧怕。

  难道是战事不利?否则这么夜了,他为何还拼命骑马奔驰着,一脸藏不住的疲倦。

  当马儿刹住的时候,转头居然是在盛京的城门之前。

  近身死卫前去敲打城门,应门之人刚刚打开城门,一个黑影已经一闪而入。他的鞭子甩得更狠了,马儿更加疯狂地奔驰着。

  我在他面前痛彻心肺地喊着:“不是说好不回来吗?皇太极你不守信用!我不能让你看到那个已经死去的我。你不能去!”

  我想拦住他,可是他更快地穿过我拦阻的身体,原来此时的我对他而言形同无物。

  他毫不停步,直至奔驰到关雎宫前。

  眼前祭祀台上的烛光随着风儿摇摆着,摆在地上的火盆光焰冲天。

  他终于止住了脚步,却已经是人如冰雕,连每一个呼吸都像是僵硬寒冷的。

  所有人跪地行礼,哲哲与布木布泰她们跪着爬过来乞求着什么,他却丝毫没有反应,只是直直盯住关雎宫的入口。

  他木呐地迈开腿,一步一步非常机械化地向前移动着。

  终是艰难地移到了关雎宫的门口,眼前已经模模糊糊可以看到通身盖着白绢的逝去之人。

  我奋力挡在他的身前,他却根本无视,一跃而过,扑倒在那个已毫无生气之人的身边。

  他双手剧烈地颤抖着,揭开了盖在面部的白绢。猛烈抽气的声音,他的哭声像山洪暴发一样几乎冲暴了我的耳朵,炸碎了我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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