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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三


  一直刻意地忙碌着,时间似是过得很快;可是每当夜幕初上,时间却又似卡住了不动。漫漫的黑夜,沙漏不曾停过,可是悲伤却寸步不离。

  如此这般,两个月还是过去了,也终于是将我逼入了死径,迫使我不得不作最后的抉择。

  因为八子依旧难觅踪迹,而那口署了八阿哥名的棺木已在宫里停放了超过半年,若再不发丧就必须给天下人一个交待。可是这个交待并不是谁都担得起,除了海兰珠自己之外我甚至挖不出任何一个足以代罪之人。

  若是发了丧,我的儿子就于原本该属于他的人生轨迹彻底失之交臂了;可是不发丧,难道真得要我拉她出去治罪吗?

  “颉德禄,传朕旨意,挑选吉日为八阿哥发丧!”这一刻要我不放弃都办不到了。

  “嗻!” 痛定思痛,我心中最割舍不下的那个始终还是她,也因此我更加不愿意去谅解她,因为我明白她并非如此。

  整个的七月都在专注于重整编制六部各院官制,喀尔喀又全数降服而来,各种朝政令我刻意将时间填满。

  进入八月,旗兵略明红山口奏捷。我心中明白该是时机敲开入关之重门了。

  初十,下诏书整兵,编成左右双翼大军分道征明。

  初十二,行堂子礼阅兵点将,封多尔衮为左翼奉命大将军,豪格,阿巴泰为副将,师出青山关;封岳托为右翼扬武大将军,杜度为副将,挥军墙子岭分道征伐大明。

  征鼓大响,号角长鸣,我对着神像歃血祭出征,率众叩首祈福。万人山呼万岁之时,我满心的壮志却突然塌陷了一角,只因为心中牵挂的那一个却是不在身侧。

  是真的不在乎吗?还是故意骗自己不去深深思量。

  初十五的月亮毫无光芒,我站在正黄旗的营地上对着月亮伤神。

  原来这样躲出宫还是不行,还是甩不掉那痛彻心扉的感觉。总以为时间迟早会捏碎了那份痛楚,却没有料到在这个月圆之夜它会更加疯狂的叫嚣着。

  管不住自己的双腿,终是跨上了顿河马,直奔心牵情系的地方而去。 奔至关雎宫外,我却顿住了原本急促的步伐。窗棱上映出的是模糊至极的影子,可是却是两个人的身影。

  “答应我最后一个要求,若是有来世再也不要与我相识,即使是擦肩而过也不要回头看我一眼。” 她推开了他,他却没有说话。

  “从那扇门走出去就再也不要回头,再也不要迈进来一步,再也不要记挂一个必死之人。” 他还是没有说话。

  这一刻我似乎明白了,或许这世上最懂得爱护她的人并不是我。

  在隐蔽处注视着岳托黯然离去的身影,我竟然是发狂地嫉妒着这个男人。因为有他这份爱的存在,把我的爱反衬得多么自私而污秽。他为了她宁愿放开双手,而我却为了自己双手中的她不惜摧毁一切。

  可我即使厌恶这样的自己,却仍是放不开手,甚至不敢去想象有一天她真的不存在了自己会怎样。

  九月初九,躲避自己制造的惨局就像是躲避瘟疫一样,我离开了盛京,统领着孔有德,耿仲明,尚可喜的军队进攻山海关,大败关宁明军,为多尔衮与岳托双线的挺进关内争取了战机。

  九月二十二日,岳托率先攻入墙子岭,击败大明驻守总兵。

  二十八日,多尔衮挥军直入青山关。

  而此时我人在盛京已是整装待发。

  十月初三,天还未亮,我已经身着战甲站立崇政殿前,眼前是皑皑的白雪世界与气吞山河的征伐大军。

  祭告天地之后,破晓的晨光开始吐露东方,我踩着厚厚的积雪登上皇宫城门至高点,眼光绕过高高地凤凰楼洒向远方某个地方。

  颉德禄跪地将令旗高高举过头顶,奉到面前,我接了令旗,却迟迟收不回目光。

  “颉德禄,你不需随朕出征了,就留在宫里吧。”我终是放不下她,怕就算她已是生不如死还是免不了有人会趁我离京痛下杀手。

  “嗻!奴才遵命,请皇上放心出征吧。”颉德禄虽然惊讶我突然的决定却在转瞬之间了悟了我的意思。

  “另外——不要让她知道我出征了。”她一直都受不了有人要上战场,一个岳托已经够她伤神牵挂了,何必还多一个我呢?

  “皇上——”似乎感觉是她在唤我,转身却只有空凉满目。压下心里翻江倒海而来的酸涩,我还是要继续出征的路。高高举起令旗,擂鼓响彻云霄,我跨上顿河马,踏上征途。

  十月初十,科尔沁,喀刺沁等率军来与我会师。

  吴克善见到我,双眼发红着欲言又止。我明白他是在为海兰珠而心痛难过。我拍拍他的肩膀,无言地迈进了徽帐。

  十二日,遣军向义州。

  十五日,派济尔哈朗,多铎分兵直取前屯卫,宁远,锦州。而我自己带兵也向义州进发。

  十八日,炮轰五台,义州攻陷。

  二十二日,多铎攻克桑噶尔寨堡,就地正法其守将。孔有德等占领了锦州城外的石家堡,戚家堡。

  二十四日,锦州同样被攻陷了。

  冰天雪地之中征战的日子虽然艰苦辛劳,可是再累对着黑夜依旧是无法入眠,总感觉她就在触手可及的身侧。我很努力尘封记忆中她的一颦一笑,可就是关不住那扇门,思念无孔不入。

  十一月四日,多铎与济尔哈朗会师,逼退祖大寿。

  接下去数日,清军势如破竹,捷报平传,先后攻陷了李云屯、柏士屯、郭家堡、开州、井家堡。

  十日,岳托与多尔衮双线行军绕过北京,至涿州,而后兵分八路向太行山,运河方向并行延伸。

  …………

  见到全线战事奏捷,我已经不愿再继续走下去了,只想返回盛京。

  十一月的最后一天,我终于如愿站到了关雎宫外。其他四宫门前的积雪清扫得干干净净,却只有关雎宫外层层堆积的深雪似是要淹没了我。

  双足刚迈上被皑皑白雪覆盖的台阶,宫门却突然打开了。老姗满颤巍巍端着药碗走了出来,我瞬间变成了冰雕。

  突然失去了勇气,再也迈不出一步。 最终我也没有进去,也许注定了自己在爱里是个可悲而怯懦的人。我还是退了回来,继续夜夜守着磷趾宫的窗棱,注视着对面。

  崇德四年三月,岳托师行山东,卒于军中。我在盛京接到消息顿感五雷轰顶,痛失了岳托伤心难过的并不止我一个,只怕某个人会更加难以承受。

  尽管我一直封着消息不允许任何人告诉她,可是四月杜度师还,岳托的死讯注定再也掩饰不住了。

  “她如何了?”我拧着眉头,注视着颉德禄问。 “回皇上,娘娘已经是昏倒了第十七次了。萨满上神说怕是——快撑不下去了。”颉德禄的话换来了我天长地久的沉默。

  事隔一年多,再次迈进关雎宫对我而言居然像是一种残忍的考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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