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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一


  我突然心跳加速,全身的热度都在向脸上翻涌。忽然没有了勇气再转回头去看一眼,深怕还是那一片空洞。

  直到听到了越来越接近的脚步声,我才鼓起勇气,转头的一瞬间却在黑暗中对上了一双久违的幽深眼睛。

  我惊讶地失去了反应,那是第一次看到了他的英雄泪,竟然是晶莹剔透的。

  他没有任何声音,只是困难地移到我面前,静静地坐到床沿。

  我不想他看到这样的自己,我早已不仅仅是枯萎,而是完全的腐坏干涸,难看至极。

  “别为我难过,不值得。”我转开眼睛,低回头,不愿也不敢继续直视他眼帘中悲伤的深渊。

  “你怎么会变成这样?!”他出口的每一个字都是颤抖的。

  我的泪水掉落了下来,吞下那苦涩的泪,我故作坚强地说:“你不要再管我,就当咱们从不曾在殷若寺相识过。抹掉我的一切,你就去过原本属于你的生活吧。”

  “若真能抹得掉我此刻还会冒死站在你的面前吗?”岳托被困在这个漩涡中太久了,似是早就放弃了挣扎。

  “明知是冒死,为何还要来?你不该来的。”因为他我总是厌恶自己的存在。

  “不来,我就走不出去盛京;可是来了,却发现连关雎宫也难走出去了。”他双目凄然地注视着我。

  “你要离开盛京?”一种不好的预感突然侵上心头。

  “嗯。”他微微点着头,“数日之后便要统领八旗右翼军出征大明,挥军墙子岭直入明境。”

  “你要出征?!”他的话令我莫名紧张,这次居然是他要去征伐沙场。这也许就是他突然出现的原因吧,来与我做人生最后的诀别?

  岳托紧紧盯住我,伸出了手臂却迟疑地凝固在了冰冷的空气中。我知道他只是想抱一抱我,可是却始终丢不下超载的心理负担。

  我缓缓向前,伸出干枯的手臂,将自己贴近他的胸口,费劲圈住他此刻狂烈起伏的身体。

  他缓慢地收拢双臂,却不敢给我身体施加一丝的力度,像是怕把我唯一仅剩的一把骨头压碎了。

  我在他温暖的怀中安心的闭上了双眼,泪水滑向嘴边。

  “也不知这一去将会是多久,——若是能活着回来,就别去计较什么胜负了。”我唯一的祈求就是他可以活着,长命百岁的活着。

  “若是再回来见不到你了怎么办?”他的声音竟是哽咽。

  “本来就不该来见我的。若是我真的去了,你或许就解脱了。”如果可以选择,我宁可他从来没有遇到过我。

  “要我解脱除非是我死。”他的语气那么平静,就像是说出一句再简单不过的话。

  我不再能言语,他也全无声响。

  “答应我最后一个要求,若是有来世再也不要与我相识,即使是擦肩而过也不要回头看我一眼。”

  从始至终,我没有带给他半分幸福,却处处成为了他的灾难。我亏欠他的已是太多,多到我自己完全负担不起。因为不能爱他,所以伤害了他;因为他在爱我,所以困住了他。

  他的一颗泪珠悄然打落我的脸上,混合了我的眼泪,而后他重重地点了头。

  我轻轻推开他,明白不能再拖住他,是该他走出我生命的时候了。

  “从那扇门走出去就再也不要回头,再也不要迈进来一步,再也不要记挂一个必死之人。”我望着他说出心底最后一句话。

  他眼光久久不愿收回,我却固执地别开头去。

  他终是带着磨灭不去的无可奈何踏出了关雎宫。此时此刻,此情难为。

  我望着他离去的路线,吞下眼泪道:“岳托,今生不见,来生也不见了!”

  那夜之后,再次得来岳托的消息已是转过年来的四月。

  眼前的皇宫被祭奠的白色完全覆盖了,悲鸣的哀号盘旋在整个天空之上。从未曾想过岳托再次回京已是躺在一副冰冷的棺木之内,永远的,彻底的“解脱”了!

  他的棺木运回盛京当天,响天的悲号齐鸣着,盘旋不去。我苦苦扒在窗棱上,只是想最后远远地看他一眼,却是望穿他那夜的归去路,再也望不到他。

  视线中全是曾经尘封的画面,可是心上层层更迭的只有刺痛的悲伤。

  “你不是骁勇善战的铁帽子王吗?为何偏偏不懂得保护自己?不是告诉过你只要能活就别去计较胜败吗?为何还是要用自己的命去换取一场该死的胜仗?不是害怕再次回来见不到我了吗?为何却偏要让我再也见不到你?你怎么这么残忍!难道我的痛苦还不够吗?你非要让我更痛吗?——还是因为我欠了你的,你就是要我痛不欲生来还给你?”我哭到再也没有丝毫力气,失去神志了却依旧止不住泪流。

  连续三天哭晕了十数次,醒来还是哭,因为我不知道除了哭我还能做什么!

  就在我觉得自己被伤心彻底吞噬,再也撑不下去的时候,他却出现了。

  强烈的晕眩中我看不真切他的样貌,只是恍惚感觉一年多不见他明显苍老了。

  他站在很近的地方,垂首沉默地望着我。我眼睛挣扎着时睁时闭,只想把他深深刻在脑海中带走,却总是天旋地转中抓不到他的眼神。

  “岳托走了,你便肝肠寸断。那你有没有想过,你是怎么对待我的?儿子下落不明,你却又要撒手离我而去,你还要我如何生?!难道我不该恨你吗?”他在明确地告诉我他不会原谅我,他恨我!

  可正是他这份恨让我再次活了回来,因为我还不忍死去,至少我活着一天,他还有个可恨之人。若是连我都去了,我怕他会撑不下去。

  从此之后,每天饮下的汤药的份量加倍,疼痛的程度也在加倍,煎熬的时间也在加倍。

  可是我依旧甘愿,哪怕就这么守着他活一辈子我也甘愿,尽管又变成了天天不见。

  又是一年,崇德五年了。

  “素玛,十月几日了?”煎熬的日子更难计算。

  “今儿个是初十五。”

  “初十五了?”还有十日便是他的生日了。往年的一幕幕映着酸楚而来,几乎从没有陪他度过一个真正开心的生日。

  我困险在自己的回忆之中,久久不能自拔,再次回神时素玛已是满面泪痕。

  “是我对不起你了素玛。”这么枯燥辛苦的两年多陪我走来,素玛已是华发早生,脸上累下了一条条辛酸的痕迹。心中千万歉疚出口却只能是一句最普通的话。

  素玛不停地摇着头,什么也说不出,唯有眼泪陪着我流淌。

  自此我几乎每天都会问素玛数遍:“到十月二十五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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