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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五


  “既然要感谢叶布舒,就不要让他随你亲征喀尔喀了。”我绕回他背后,细心揉按着他的额头,讲出终需说出的话。

  “我知道你担心他安危,可他是爱新觉罗家的子孙,又岂能不赴战场?将来咱们的儿子也是一样,满人的天下不谙兵道之人如何坐享?”皇太极闭目出声。

  “他还太小,将来再去也不迟。更何况他想——先完了婚再去。”我咬牙撒下弥天大谎,这句话一出口注定了我此生都会对不起叶布舒。

  皇太极骤然睁开双眼,问道:“真是叶布舒自己的意思?”

  我已经没有退路,点头回复。“也是他额娘的意思,先不设正,等大些再配个正福晋,眼下先讨个侧福晋。”

  “可有了人选?”皇太极目不转睛盯着我。

  “新娘子眼前就有现成人选,蒿齐忒部贝勒托尼洛归顺时带着小女儿入得京,联姻之意一目了然。那孩子我也见过了,年龄,样貌,品行都是千里挑一。乖巧的性格尤其讨喜,和叶布舒正好配搭。”更关键的是她不是蒙古女人。

  “那你的意思是?”皇太极有些迷惑。

  “让叶布舒留在盛京准备婚事吧,此番有多铎,阿济格随你出征,也不见得需要他一个处世未深的孩子。”我微笑着提议,心中却拧得抽痛。

  “你应该是另有目的吧?”他一语直戳心脏。

  我掩饰着转身加热水,故作轻松地反驳:“我能有什么目的啊?无非就是想早日看他成亲,早日——”

  “好吧,准了。明晨便下旨赐婚。”我正忙乱编造着借口,他却突然一口应允了。

  我反倒傻眼了,居然反问他:“怎么就准了?”

  “我了解叶布舒对你而言意义非常,你还是不想让他上战场,又何必找些无谓的借口?算了,既然你担忧,就多留他两年再出征。更何况,如今在京下旨大婚,更可以麻痹喀尔喀,令其疏于防备。”他心中盘算来去,考虑最多的始终是战事。

  还好他有了自己能接受的解释,否则我还真有可能功亏一篑;毕竟他这一关最难过。

  他出征前的最后一夜,我依旧无眠。我的目光顺着他的眉滑过,落入紧闭的双目间;又顺着高挺的鼻线掠过,映到倔强的嘴角边。

  等他再回来的时候,八子一定已经不在身边了。而我自己呢?我真怕他此一去便是天人永隔了。

  他会不会怪我,一定会!也许一辈子都不会原谅我。可是我真得不能把儿子独自留在宫中,那样八子会不得善终。我不要儿子再受丝毫伤害,所以只能对不起你了。你可以怪我,但是请不要恨我。我也是无路可退,无可奈何!

  初三的早晨,朝阳似火,染红了盛京的天空,就像预示着远方某处的血流成河。

  皇太极匆匆早朝之后,便将带着八旗浩浩荡荡向猎场出发。

  我不顾素玛反对,独自抱着八子,一路偷偷追着他的身影至大清门,直到再也望不见那黄色的战甲与顿和马。

  “八子,看清你阿玛的身影,日后不论你是用何等身份活着,都不可以忤逆他,不敬他。可怜他都等不到听你亲口喊他一声‘皇阿玛’。”我已经泣不成声了,一股火辣的腥气伴随着吞噬人心的痛楚升上来,我仓惶伸手接住,只望到一片触目惊心的红色。

  八子莫明嚎啕大哭了起来,我也只想哭,难道这就是今生必须承受的结果?为何只剩离歌?

  73、钥匙

  月亮升得很高,却被阴云罩住微薄的光亮。风吹着树叶“沙沙”地奏着夜曲,他挥着短刀左右武练着。此刻无敌胜有敌,那敌人或许就是他心中的不甘,也或许就是我。

  我站立原地不动,只是静静地注视着他。他浑然忘我地武着,刀刀都像砍在我的心上。

  终于,大汗淋漓的他倒在冰冷的平地上,唯一的气力助他大口地喘息着。

  “叶布舒——”我第一次如此直视着他的失望落寞。

  他望着我开始并没有表情,随后却苦笑了出来。“原以为自己可以做到,没想到还是不行。究竟是叶布舒不够强,还是皇阿玛看不到我?”

  “对不起。”我的声音是发自内心的歉疚。

  “皇阿玛八岁时已经掌管了整个建州大屋的锁匙,十二岁便征伐沙场。不是说‘虎父无犬子’吗?为何叶布舒如此无用?”没能随征,他失望至极。

  “都是我的错。”我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眼前是曾经连大婚都必须为出征让步的人。

  “豪格如我同岁的时候,便已经在征战蒙古董夔、察哈尔、鄂尔多斯诸部中立下了赫赫战功,现在的豪格已是正蓝旗的固山额真。可是我呢?多么不值得一提。”他此刻嘴角的笑意显得格外刺眼。

  “别怪你阿玛,是我对不起你。答应了你的话我没做到,是我强留你在盛京准备婚事的。”我的话换来了他震惊的注视。

  “您骗了我?”

  “我——”

  “留下我难道就为了一场该死的婚礼?”他手上的弯刀被狠狠插入身侧的土地。

  我明白他心中难平之气,“不是因为你。”

  “那么又是因为什么?”他气我不守信用,从地上翻身爬起直直地立于我面前。

  我平静地望住他的双眼,坦白以告:“是为了我,是我的无可奈何。我怕是——活不久了。”

  “什么?”他倒退一步,瞪大双眼质疑着我的话,不停地摇着头。

  我肯定地点着头,咽下苦涩道:“一个多月前,八子被无端投毒,而我又误食了毒物。此刻怕是我的脾胃具伤。病症愈演愈烈,还能拖多久只有老天才知晓。”

  “怎么会有人下毒呢?目前宫里谁人不知八弟的皇——难道?”叶布舒突然收声,而后脑袋又摇成拨浪鼓一般反驳着:“不可能,有皇阿玛在,怎么会有人如此胆大妄为?”

  “何必再去质疑有与没有,也许这就是八子不该继续存在的原因了。”这一刻我脑海中全是某个人的影子,八子的出生怕是注定了日后会成为对皇太极最大的制约。

  “不该继续存在?”叶布舒探究着我话外之音。

  他显露木纳的表情,突然变得能明白也不愿去明白我的话,眼神开始闪躲着问:“您究竟意欲为何?”

  “我要让八子在宫中消失。”说出这句话我自己都心神颤抖。

  “这根本不可能。”叶布舒像是受了雷劈一样,面色刷白,嘴唇微微张着。

  “只要你肯帮我,就可能。”他是我全部的希望。

  “不,不可能。八弟如果消失,皇阿玛会要了所有人的命的。”叶布舒直接地驳回。

  “这本来就是一场赌博,赌注就是所有人的命。包括你的,我的,还有八子的。”我早就明白什么是“一招棋错,满盘皆输”。

  “为什么一定要让八弟消失呢,有皇阿玛在,难道还不够吗?”叶布舒完全不明白我的苦衷。

  “很多事情我没法给你解释,你皇阿玛也不可能寸步不离地护着八子,而我又时日无多了,日后八子继续留在宫中是不会有好结果的。因此你不用劝我,不论你帮不帮我,八子必须要离开皇宫,这次谁都阻止不了我。”我坚定地说完,转身欲走。

  叶布舒快步绕过来挡在我面前,“您三思啊!先莫论这是冒天下之大不为,就是宫里这么多双眼睛,您也做不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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