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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七


  我回头看着他,他却依旧低首阅览着一本奏折。我走回他身边轻声说:“你居然不专心!——我去准备些夜膳与热茶,忙了这么久,你也该饿了吧。”

  他终于将眼神抽离了那本奏章,抬头看着我不悦地问:“不是叫你先休息?”

  “我自己也饿得睡不着,所以决定起身找点东西吃。”我的假话张嘴就来。

  “叫素玛去弄吧。夜里太凉,你就打算穿成这样出去找生病?”他嘴里说着责备的话,心里却全是关切之情。

  “我知错了,这就穿暖了再出去。太晚了,别吵素玛他们了,我为你亲手弄点儿夜膳难道不好吗?”我心里暖暖地问他道。

  他露出了些许看扁我的表情反问:“你会下厨房?我没听错吧?你确定你做出来的东西能入口?”

  我假装生气地狠瞪他一眼扔了一句:“咱们走着瞧!”便走出了卧室。刚走到外门口,就听到他自内室发出的开怀大笑声;我也发自心底地笑了。有时就想,我愿意付出一切去换他罕见的舒心笑容。

  我刚踏进厨房,素玛便跟了进来。她边匆匆点了蜡烛边问我道:“主子可是要些什么?主子跟奴婢说一声即可,这里不是您待的地方。”

  我看她依旧是穿戴整齐,便问她:“你还未歇下吗?”

  “奴婢见主子屋里的灯还未熄,奴婢又岂敢歇息。”素玛总是这么恪尽职守。

  “帮我的忙吧,我想亲手为国汗准备些夜膳。”我边对她说着,边开始环视这厨房里有什么可用的材料。

  素玛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看来我是早就被烙上了游手好闲的印记了,每个人都当我是大蛀虫。我也懒得解释,走到果篮旁拿起苹果,柑橘便开始动工。

  人类的新陈代谢速率在晚间处于低谷,高热量食物会加重胃肠负担。这个时候最佳的食品应该就是水果蛋羹。少许甜食不仅可以帮助身体补充能量,而且能产生抑制多巴胺生成的血清素,令疲劳烦躁的心情得到纾缓。

  我对做水果蛋羹的步骤早已是驾轻就熟,再加上素玛的帮手,很快一杯颜色鲜艳的美味蛋羹就呈放到了皇太极的面前。

  他看看摆在面前的食物,又看看一脸期待的我,疑惑地问:“这是什么?”

  “保证没放毒,你尝尝看。若不好吃我认你处罚。”我自信满满地说。

  他笑得无可奈何拿起汤匙,显然还是对我的手艺没信心。

  看到他吃下第一口后惊讶的表情,我简直要在心里乐翻了。

  他不肯相信地又吃了一大口,在确定好味道没变之后,他边点着头边看着我问:“不错!这是什么食物?为何以前从未见过?”

  “这是个人独门自创,当然不会轻易外传于世。”我胡说八道着搪塞他,因为我总不能告诉他这是一种典型的法国甜点吧。

  他伸出手将我拉入怀里,宠溺地说:“你这个妖精,你还有多少新奇的鬼点子啊?”

  我回他甜蜜一笑,说:“你慢慢吃吧,我去给你热杯牛奶,你最近一直睡不好。喝点——”

  他出人意料的伸出有力的手箍住我的身体,用一个热辣辣的吻截断了我所有的思绪。他的吻一向很霸道,都不允许被吻之人拥有自己的意识。我总是在他的亲吻中,一次一次的迷失自己,一次一次的沉醉不愿醒。

  他的双唇离开的瞬间,又在我的鼻子,眉心处各落了一个吻;我沉迷地紧闭双眼,享受这穿越了四百年得来的爱情。周围一切都像梦般迷幻,但这份爱却是那么真真切切。

  我将头贴上他的心口,他用手轻扶着我披散的长发,严肃且动情地说:“海兰珠,答应我,永远也不要离开我。”

  我认真地在他怀里点着头,现在就算他要我的命我也一样会点头。记得以前怎么也不能理解像《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中那女孩一样偏执的爱,而现在我却真切的体会到了那种无所不能的感情。如果有一天是他呼唤我,我就是在坟墓里也一样会站起来的。这也许就是真正的‘至死不渝’,‘刻骨铭心’。

  我缓缓睁开眼,不经意间瞥见了夹在书桌上奏折中的一张纸,上面写着一个巨大的‘清’字。我离开他的怀抱,抓过那张纸;难道这就是‘大清’这个国号的由来了吗?

  他看着我一脸惊讶,好笑的问:“怎么了?这个字有那么大的魅力吗?”

  “这个是?——”我迟疑地问。

  “‘大金’将改国号为‘大清’。‘清’为天水,必灭‘明’火。”他说的淡然,但是却包含着征伐天下的雄心。

  我看着他,又看了看眼前写着‘清’的纸张;心里突然‘咯噔’一下——这就是历史。他即将成为大清的第一位开国皇帝。什么都会变,但是历史的轨迹却不会改变。那么等到海兰珠的生命必需要画上句号的一刻,我和他又该何去何从?就算我肯为他放弃一切,命运又肯罢手放我们的爱一条生路吗?

  我知道自己的心又被阴霾覆盖了,可是我不想自己受到波动的情绪影响到他,便匆匆找了个借口逃离了他的视线。我抱着双膝,蹲到了屋外的墙脚。每次都是这样,只要一想到和他的将来,我就感觉被压得透不过气来。其实我的心理负担一直都很重,不知道另一个世界中的父母在怎样过活?我极其害怕去想象妈妈流着泪水每日盼着我回家,更怕爸爸整天唉声叹气地陪着妈妈过着孤独终老的日子。此时我特别痛恨自己居然是独生子女,若是家里另有个兄弟姐妹可以替我照顾父母,那么当我守着他的时候,还有人可以为我免除少许的负罪感。

  我注视着屋子里面透出来的烛光,更可怕的是我清楚就算知道自己将来没好结果,我还是无法轻易地离开他。就算拿全世界和我换他,我也不换!我的心里面,脑袋里面装得满满的都是他。可是我的父母呢?没有我,他们怎么办?如果天平的两端,一边摆放父母,一边放着他,我又该如何选择?

  当我带着难以平复的自责情绪再次回到卧室的时候,他依旧低首在书写着什么。我没有打搅他,悄悄地爬上床,胡思乱想中浑浑噩噩地睡着了。从小就很少做梦的我,居然在梦里看到久违了的那个世界。

  我见到了自己,我居然躺在医院的病房之内,周围是一片白色的恐怖,空间中充斥着浓烈的消毒水的气味。我最害怕医院那种特殊的氛围,我想拉那个躺在病床上的我起身离开,但是我发现那个我根本动不了;我的身上居然插着呼吸器,监视器以及胃管。

  我害怕的松开手,那个毫无生气的我好恐怖。我仓惶地想转身离开,却隔着重症监护病房的厚厚玻璃看到了母亲挂满泪水,憔悴绝望的面孔。

  这还是我的妈妈吗?还是那个一向保持光鲜,无忧无虑的母亲吗?许久未见,为什么如今的母亲却是面色焦黄,无神的双眼被黑色的线圈包围着?妈妈瘦了许多,一直嚷嚷着要减肥的她现在终于如愿以偿了?可是妈妈也显得苍老了许多,我不要见到这样的妈妈。我要以前那个光鲜亮丽的母亲!

  妈妈期盼且恐惧地紧紧注视着躺在病床上的那个我,泪水一颗颗地顺着脸颊滑落。她顾不得擦拭泪水,嘴里不停的念叨着什么。我隔着厚厚的玻璃根本听不清,我注视着母亲的嘴型,努力破译着她口中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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