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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四


  香儿侍立一旁,犹豫再三,终于还是向我问道:“主子,恕奴婢多嘴,两年前主子让小安子去御膳房,名为眼线,却实际什么都没做,怎么这会突然让他去做这种事呢?”

  我笑了笑说:“傻丫头,当初我把他弄去御膳房,本就是为了以防万一,还有给咱们留条后路,哪里是真的要他去做什么眼线了?”

  她愣了一下,有些结巴:“那……那如今……”

  “就要变天了啊!”我喃喃自语着,声音小到只有自己能听见,“就要变天了……”

  第四十章

  时间进入七月,我心知咸丰只剩下十几天的性命,虽说早已对他心死,但这么多年的夫妻毕竟不是一句话就可以一笔勾销的。自从中毒事件后我们已经甚少见面,我却不想让这陌路人的冷情成为我和他之间的终结,所以,事隔三个月,我再次来到御书房。

  听御书房的小太监报告说,这些日子咸丰的身体竟像是好了很多,精神有了不说,身体上似乎也有些活力了。当众人都在为皇帝的好转而欢欣鼓舞时,我却是忍不住恻然。

  端着吩咐御膳房精制的参汤来到御书房外,不自觉走上了以前常走的小道,因为后宫干政为祖制所不许,所以为了避人口实,我一般都由这隐蔽的小道进出。来至御书房门口,我正要推门而入,忽然听到里面的说话声。

  肃顺的声音正在说:“……懿贵妃佻巧奸诈,极喜玩弄权术,大阿哥年纪尚幼,正是要防止日后懿贵妃母以子贵,凭借其身份为所欲为,坏了祖训。皇上,为了我大清江山,切不可姑息养奸哪!”

  我的心头重重一跳,果然他们并不打算放过我!

  只听咸丰的声音有些烦躁,也有些犹豫,说道:“这……现下懿贵妃不是已经不问朝政了吗?朕看,她未必就有那种心思,这些年她处理朝政,虽说有的地方确实有点儿过了,可毕竟没犯什么大的过错,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再加上她是大阿哥的生母,总有几分情面在……”

  “皇上,自古以来,为君者切不可心慈手软,难道您忘了汉武帝钩弋夫人的典故了吗?”

  咸丰不作声了。

  我的心沉了下去。原来我这些日子的韬光养晦全是白搭,肃顺等人除掉我的决心一点儿也没动摇。也难怪,如今我摆明了是跟弈訢走在一处,万一咸丰去世,我若还活着,凭借我的地位和弈訢的势力,肃顺他们再也不可能如现在般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他们当然不敢掉以轻心。

  这些都在我的意料之内,只是咸丰的沉默让我对他的最后一丝情感消灭殆尽!

  轻轻从小道上退了出来,走到正门前,守门的小太监一见是我,急忙凑了上来,谄媚地笑道:“奴才参见贵妃娘娘!娘娘这是要来见皇上吗?”

  我笑着点点头,说:“烦劳公公通传一声。”

  小太监面现惊惶,迭声说着“不敢”,一面飞也似的跑进去通报了。很快又跑了回来,毕恭毕敬道:“回禀娘娘,皇上说了,正在与肃大人商量国事,怕还有些时候,请娘娘先回去休息。”

  我在心中怅然一叹,果然还是要带着遗憾结束吗?

  笑了笑,我说道:“本宫知道了。这是本宫令御膳房做的参汤,你给递进去,请皇上休息的时候喝。”

  小太监急忙接过餐盒,迭声应了。我深深看了一眼御书房紧闭的房门,转身,离开。

  ***

  既然知道他们要对付我,当然不会等闲视之。咸丰尚在做与不做之间徘徊,我便常去找他,或是自己去,或是带着大阿哥去,只字不提国事,纯粹以一个妻子的身份,陪伴着他。果然,十几天过去了,我一直平安无事,或许是因为载淳,或许是因为咸丰还顾念着几分旧情……

  而我自己,说是完全别有用心接近他倒也不是。这短短的十几天里,我陪着他,回忆着过去九年里的点点滴滴,尽管多数是辛酸的记忆,但毕竟,甜美的时候还是有的。而那些甜美的记忆,我将它珍而重之,封存在心底深处,直到地老天荒,直到我生命的最后一刻,作为对我这一生唯一的一段婚姻,最后的纪念!

  漫长的九年啊!九年的深宫生活让我的心理年龄苍老了几十岁,而这漫长的九年浓缩在短短的十几天里,回头想想,竟忍不住连自己也感慨万分。当初一次再单纯不过的科学实验,谁会料到竟然演变成如今的局面?仿佛,那个一心天真,只会在数字与仪器间来来回回的我已经是上辈子的存在,距离现在过了好远、好远!

  带着复杂的心态,在我冷漠而疏离的视线中,咸丰病倒了!

  当他晕厥的消息传到我耳中,没有惊诧,只有意料中的怅然。起初,这件事情并没有引起大家太多的恐慌,毕竟这几年来咸丰来来回回也不知晕过多少次了。然而当太医的诊断结果出来,皇后和肃顺的脸上便蒙上了一层寒霜。

  我虽渐不为咸丰所容,但毕竟他还没有对我下手,我的身份依然摆在那里,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我也随同听过了太医的报告,皇帝怕是坚持不了几天了!

  皇后脸色苍白得几乎要跟着咸丰一起晕厥。她有些仓皇地,不知所措:“怎……怎么会这样?这些天……这些天皇上不是一直都好好的吗?怎么……怎么……”

  肃顺抿紧了嘴唇,站在一旁,一言不发。

  我拉着皇后的手,沉声说道:“姐姐,莫慌!若是我们自个儿先慌了手脚,地下人又该怎么办呢?”

  皇后拉着我,眼中带着晶莹:“妹妹,你说这可怎么办好?皇上他怎么就……”

  我紧紧握着她的手,镇定地说:“姐姐,照我看,首先皇上的真实情况绝对不能外泄,其次得吩咐太医们用尽一切手段、不惜一切代价也要为皇上续命。”我想了想,又对肃顺说道,“肃大人,皇上如今这情况,看来是必须要静养了。国事还要请肃大人多多分担,至少在现在的情形下,不能再让皇上担心了!”

  肃顺抬头看了我一眼,眼中全是阴霾,低声应道:“是,臣遵旨。”

  皇后已经忍不住抽抽嗒嗒哭了起来,我长叹了一口气,转身对战战兢兢的太医说道:“本宫刚才的话你们也听见了,那就赶紧去做吧!”

  太医们个个愁眉苦脸,却又不敢说什么,只有唯唯诺诺地下去了。

  虽然已经下令了封锁消息,但所谓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咸丰病危的事情还是很快在热河小朝廷中传播开来。然而我们已经无力去管这么多,咸丰的情况每况愈下,皇后整天不是愁眉不展就是哭得惨兮兮,我则正好正大光明拒绝肃顺守在咸丰身边对我不利,把他气得虽然横眉怒眼,却也无可奈何。

  我明着是对皇后似真似假的抱怨,暗中却是趁机挑拨:“这肃大人也不知是怎么想的!皇上都病成这样了,还要拿那些烦心事来烦着皇上,这也太……”

  皇后嘴上不说什么,面色却已有些不愉。

  就这样,七月十六,咸丰已进入弥留状态。

  后宫嫔妃们全都涌到了烟波致爽殿,只是碍于品阶,只有妃以上封号的人才有资格进入内殿随侍。但无论是谁,无不使面色惨淡,双目无神,紧张而无措地,等待着命运无情的宣判。那些有了子嗣的还好,尽管只是公主,好歹也有个凭籍,没有子嗣的,除了皇后,现下就可以预见将来的悲惨命运了,如何能不哭?

  咸丰病得迷迷糊糊的,一直说着胡话,晚上,眼见着不行了,皇后只能宣来了肃顺等一干大臣,只求皇帝能有片刻清醒,安排下后事。

  快到子夜时,他果然醒了,虽然仍是出气多、入气少,但也已经令人感天谢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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