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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


  突然,一个匆促的身影从寿康宫方向走来,焦躁的气息打乱了这里原本的安静祥和,花鸟虫草似乎都在不安地喧嚣。

  我诧异地站起来,看过去,脱口而道:“六王爷!”

  奕訢一愣,停下了脚步,向我这边看来。待看清了我,勉强笑道:“是兰儿啊!”

  我走了过去,行了个礼道:“六王爷,如此行色匆匆,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么?”

  他深锁着眉头,说:“也没什么,我只是赶着去军机处传达皇上的旨意。”

  “哦。”我没有多问,心里却不禁奇怪。从寿康宫的方向过来,会是怎样的旨意呢?莫非……

  “难道是跟皇贵太妃有关?”我脱口而出,随即惶然捂住嘴巴,却堵不回已经说出口的话。

  奕訢又是一愣,随即苦笑道:“兰儿,你真的很聪明。没错,皇上已经答应了遵封母妃为皇太后,我正是要去传达这个旨意。”

  我不由大为意外。

  咸丰皇帝虽然对皇贵太妃十分孝顺,但对于皇贵太妃来说,有一个心愿一直在她心中,耿耿于怀。作为一个后宫女人,她一生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够正位中宫,拥有嫡妻的名份。只可惜,尽管她辛苦操持了偌大一个皇家整整十年,丈夫道光帝对她的爱仍然没有深到这样的地步,她始终只能是一个贵妃。为了实现正位中宫的梦想,她曾经想尽办法让自己的亲生儿子继承皇位,然而最后奕訢还是输给了奕詝,道光帝的一纸遗诏断绝了奕訢继承皇位的可能。于是她只能把希望寄托在咸丰身上,只盼咸丰看在自己养育他多年的份上能够让自己当上皇太后。

  当上“皇贵太妃”以后,博尔济吉特氏的心思几乎就都用在了如何向养子索要“皇太后”封号上头。但是她还是失望了:养子对这件事的反应跟他父皇如出一辙,每次提到这个问题,不是搬出祖制这顶大帽子,就是顾左右而言它,一次又一次委婉地拒绝了养母的要求。皇贵太妃曾经整整渴望了十年的嫡妻名份,那个名份却在丈夫的应付声中,一直挂在似乎唾手可得的位置上,怎么也够不着。如今自己一手养大的养子,对自己最迫切的心愿又是这么一个态度,抑郁寡欢的情形就更是雪上加霜,会生起病来实在也就不足为奇了。

  心病还需心药医。如果咸丰肯让她当上皇太后,虽不说她的病能立时痊愈,但对于治疗却也是有极大的好处的,这个道理咸丰不是不明白,但他却始终不肯松这个口,由此,咸丰和奕訢两兄弟的嫌隙是愈发的深了。奕訢不知道为什么咸丰要如此对待抚养他长大的人,我却从皇帝日常不经意的言谈神色中猜出了几分。

  咸丰的生母孝全皇后死时,他才八岁,一般人都以为他对自己亲生母亲的印象不会很深刻,也不会有太多的感情,但他偏偏就是记住了!孝全皇后三十三岁卒,死因据说也不明不白,因此在咸丰心里,觉得她死得太早太委屈,自己虽然当了皇帝,母亲却没能享一天尊荣,怎么也不甘心将生身母亲未能活着享受过的一切给养母。我想,恐怕道光皇帝也是同样的心思,父子俩人这才不约而同搬出了“祖制”这顶大帽子,每每将皇贵太妃糊弄过去。这是一方面原因。

  另一方面,咸丰对奕訢的猜忌也成为了皇贵太妃成为皇太后的绊脚石。奕訢本就比咸丰出色,再加上咸丰虽然正值春秋鼎盛之期,又有后宫粉黛三千,却一直没有儿子。他的第一个儿子在他即帝位之前就已经夭折了,第二个儿子按照史实应该是叶赫那拉氏——也就是我在咸丰六年为他生的,因此假如给了奕訢生母“皇太后”的身份,则奕訢就成了皇太后嫡子,这对深深忌惮奕訢的咸丰来说,并不是一个可以接受的事实。何况此时奕訢统领军机处,可谓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若是再把他的出身提高为“皇太后之子”,对咸丰的皇位就成了一个莫大的威胁。因此咸丰无论从哪个角度出发,都不可能答应这个要求的。

  然而此刻奕訢却对我说,皇帝答应让皇贵太妃做皇太后了,这怎能不让我惊奇?

  “皇上真的……”我有些难以置信。

  奕訢脸上的苦笑更深了,说:“我今儿个又跟皇上提了,他并没有反对。”

  我愣了一下,总觉得这句话有什么地方不对,仔细一思忖,猛然间醒悟过来——没有反对,却也不一定同意不是么?

  难道后世的传说是真的?我心中一凛。

  在后世有一种说法,说当其时皇贵太妃病重,咸丰前去探望,在门口碰到奕訢,便问了问皇贵太妃的病情。奕訢当时说:“已笃!意似等待晋封号方能瞑目。”也就是说,皇贵太妃的病恐怕已经不行了,但没有成为皇太后,即便是死也不能瞑目。仓促间咸丰皇帝未置可否,仅“哦、哦”应答。没想到奕訢不知道是没有体会皇帝的意思还是故意曲解,听后却立即到军机处传达咸丰皇帝旨意,礼部随具奏请尊封皇贵太妃为康慈皇太后。

  我不由有些担忧地看向他,想要提醒他皇帝并不是同意让皇贵太妃成为皇太后,却又怕这么一说会改变历史,一时之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嗫嗫着:“六王爷,这……”

  他深深地看了看我,仿佛是对我说,又仿佛在自言自语:“额娘辛苦了一生,唯一的愿望却总也不能达成,这是我做儿子的不孝。如今她生命堪危,我是无论如何也要达成她的最后心愿的。”

  我心头一震,突然间明白奕訢并不是不清楚咸丰的心思,然而为了母亲,他宁愿背负上假传圣旨的罪名也要完成母亲的心愿,这时对我说这些话,恐怕是已经存了永别的念头了。

  果然,他深深地看着我,似乎要在这一瞬间将我的影像牢牢刻画在心底,眼中深沉的痛苦和一往无前的决然交织着,仿佛一座山,重重地压在我心上,打上深深的烙印。猛然间我惊觉,无论以后发生什么事,我都再也不可能忘记他今天的这个眼神,再也不可能把他从我的心中驱除了!

  “我走了。”他轻轻地说,短短三个字却蕴含了无法言喻的种种情感,他转身离开,没有再回头。

  凝望着他的身影走出我的视线,我心乱如麻……

  “真是岂有此理!”

  咸丰气冲冲地走了进来,一路上宫女太监们像骨牌一样一个接一个跪拜下来,因为来不及赶在皇帝进来之前通报而手忙脚乱,跪得乱七八糟。

  我和他他拉·佳玉诧异地看过去,我来永和宫串门,没想到却会在这里碰到皇帝。平常这个时候他不是都应该在乾清宫处理政务吗?

  咸丰大踏步走来,走到近前才看见我也在场,不由愣了一下。

  我心中一痛,与佳玉一起盈盈下拜道:“臣妾参见皇上。”

  “都起来吧。”许是因为我的偶然出现分散了他的注意力,咸丰的情绪似乎冷静了许多,怒气有所收敛。

  一年多来,我的处境可谓非常微妙。说受宠,咸丰也不见花了多少心思在我身上;说不受宠,却又从未被皇帝遗忘过。我在佳玉身上下的功夫没有白费,至少在旁人眼里,我们两人牢牢瓜分了皇帝的宠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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