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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三


  声音刚落,侍女们便端了洗漱用具鱼贯而入。我端坐在妆镜前,任侍女替我梳着发髻,视线却不断从镜子里偷瞄在那边更衣的洛梓轩。依旧一身白衣,却在领口和袖口绣了细密的四叶铃兰,清清爽爽的姿态,紫金冠束着部分黑发,余下披散着,墨发纠缠着白衣,有些狰狞的景象。

  我突然心一紧,毫无来由。

  闷雷滚滚,雨却一直下不来。马车里闷热得难受,我有些莫名烦躁地拉拉裙摆,视线偏斜过去,看见洛梓轩略显阴暗的侧脸,动作一僵,洛梓轩已看过来,邪美笑容盛满唇角:“夫人很挂念为夫的身子?”

  “想太多。”语气淡淡的,脸却不争气地红了个通透,刚低下头,洛梓轩的双臂忽然横扫过来,我安静地待在他的怀中,听着马车外的滚滚雷声,却不复刚才的烦躁,心骤然平静下来。

  瓢泼大雨终究是下下来了,大滴大滴的雨点敲打着马车,马儿的嘶鸣声清晰地传进来,然后马车停下。洛梓轩眉一皱,徳禄的声音适时传进来:“老爷,马车陷入泥坑,一时动不了了——”

  “废物!”一声轻斥打断徳禄的话,洛梓轩一手挑起门帘,“还不拿伞来!”徳禄躬了躬身子,他身旁眼尖的小太监已迅速拿了伞过来。

  雨比想象中的还要大,洛梓轩眯起眼看着远方,漫漫雨帘里,雾气磅礴,似乎藏着什么,似乎什么也没有。徳禄全身被淋湿,一手撑着伞却挡在马车前方,饶是这样,雨滴还是多多少少地荡进马车里,洛梓轩却仍旧浑然未觉,徳禄神色焦急,却也不敢多说半个字,求救的视线却向我移过来。

  我对徳禄摇摇头,然后顺着洛梓轩的视线看过去,然而除了突兀到来的倾盆大雨激起的尘土飞扬和浑浊的雨帘,并没有半分不对劲。半晌,洛梓轩回过头,深深地看我一眼:“好好待在马车里。”

  没等我说半个字,他已下了马车,徳禄慌忙将伞撑在他头上,门帘一下子落下来,将我与他隔成两个世界。烦躁情绪又一次莫名袭来,我忙不迭地掀开门帘,却只看到一大群侍从跟在白色身影后渐行渐远。

  洛梓轩,你到底在做什么?!

  气闷地摔下门帘,坐回马车里,眼角余光却不期然地瞟到放在角落里的琵琶。郎鸢明说是让我替她好好保存,却也没说她什么时候来取,况且日后我在皇宫里,她不一定能进得宫来,她到底为什么?

  琵琶倒是用上好的材质作成,音质倒也清亮,翻转一看,这才注意到它的背面竟雕刻着大片大片的杏花,凌凌娆娆,堆堆叠叠,手指轻抚而过,然后是一声轻叹,上官,上官……

  “嘿!嘿!”伴随着整齐一致的号子声,马车开始缓缓移动,然而颠簸了几下,又停下来,接着有移动几分,再停下来,如此反复。我坐在马车里,思绪恍然,怀中的琵琶寒凉,手指轻轻拂上琴弦,有一下没一下地弹奏起来——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直到自己跟着吟唱起来,才惊觉自己刚才弹了什么,脑中一下子晃过纪梓延清俊的脸,我慌忙摔了琵琶,隔得远,那片妖娆杏花竟变成一大朵优昙繁花!

  郎鸢,上官,琵琶……

  我想我知道上官昊要告诉我的是什么了,忙撩开帘子,吼道:“文渊!文渊呢?!”

  个个淋得如落汤鸡的侍从诧异地看着我,停下手中的动作,我焦急地瞪着他们:“文渊呢?!”

  说着就要下车来,众人一急,忙不迭地拦住我,其中一个满脸雨水的小太监忙道:“夫人别急,文管家跟老爷去了前头。”

  “谁负责这里?!”

  “奴……奴才福安。”

  福安……洛梓轩竟只留下他福安一个小太监在这里?他莫以为只留些小人物在这里目标便小了许多么!这一小群做家仆打扮的御林军,脸上的冷静威武之色可处处透着军人的本色。

  也不再多说什么,我提了裙摆欲下车,福安立马撑伞过来,脸上却是沮丧无比的神色:“夫人,外面雨大,您还是在里面歇息吧。”

  我冷冷扫了他一眼,他再不敢多言,低垂了头仔细的替我撑着伞。下得车来,才发现我们走的不是官道,坑坑洼洼的地面积了许多水,道路两旁是些参差不齐的树丛,瓢泼大雨将树叶冲洗一新,碧绿幽幽,透出勃勃生机。

  而道路前方,没有任何人的影子。

  石绿的裙摆已被溅湿,鞋面绣着洁白栀子的锦鞋也湿了大半,雨水渗进来,黏黏的,不甚舒服,我却管不得它,视线像风一般不断地在树丛中逡巡着。福安打着伞的手微微发抖,余下的侍从也站直了身体,满脸戒备。

  许久许久,久得我的双腿都站得僵直,除了雨势越来越大,我的衣服越来越湿,福安的手越来越抖得厉害,周遭还是一片寂静无声,没有透出半分不对劲。

  难道真的是我猜错了?不,不可能,洛梓轩此刻不在这里,除了他已回到官道上做诱饵,没有其他任何原因可以解释他突然的离开,何况文渊也跟着去了——文渊可是魔昙门的朱雀坛坛主,虽然知道他是洛梓轩安排在魔昙门的暗棋,可是如今凌月悠已然进宫,难保他不会因此对洛梓轩生出怨恨。

  越想越觉得心惊,但面上却还得装出一副镇定的表情。手指骨被雨泡得泛白,福安慌忙又叫人撑把伞过来,一边劝慰道:“雨越来越大了,夫人您还是回马车避避吧。”

  我淡淡看了他一眼,视线伸向那小群侍从时,陡然一暗,看来势必得牺牲他们才能换得他的出现。我轻轻吸口气,状似不经意道:“叫他们赶紧把车拉出来再说。”

  “是是是。”福安忙不迭地应声,转过头吩咐下去。侍从们互相看了一眼,留下半数的人仍满脸戒备的巡视四周,半数的人喊着号子推车。这样不行,我暗自狠吸口气,对福安喝道:“都别愣在这里,赶紧过去帮忙。”

  “这——”福安面有难色,我已夺了伞过来,冷冷看着他,福安也不敢再多犹豫,留了一个小太监在我身边,慌忙跑过去,招呼着还站得笔直的侍从推车。那些侍从本还有些迟疑,但不知福安对他们说了什么,一个个便也没再坚持,喊着号子帮忙推车了。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雨仍旧下得大得出奇,侍从们的号子也越喊越显得吃力,我的心情亦越来越焦急。终于,一声马的长嘶,几个侍从在马车后一抬,马夫吆喝一声,马撒着蹄子奋力地向前迈了几步——马车终于缓缓地向前移动几步。

  福安大喜,正欲过来请我,一支羽箭忽然射中他的后心,温热的血在刹那喷射出来,片刻又被大雨冲刷得毫无痕迹。疲惫满身的侍从骤然回过神来,几个人忙不迭地朝我跑过来,却在距离我只有几步时,被羽箭射中。其他的人神色凝重,不敢再贸然上前,只眼神示意跟着我的小太监仔细护好我。

  大雨闷雷的嘶吼下,周遭再一次变得寂静。我的眉头越皱越紧,这么几个侍从根本就不是纪梓延的对手,他到底在等什么?

  “啊——”正恍神间,耳边蓦地传来一声痛苦尖叫,我忙不迭地转过身,却看见我身边小太监软软倒下的身子,唇角流出一串鲜艳的血液……

  呕……我慌忙捂住肚子,一阵一阵的恶心自胃部传来。对面的侍从顿时乱了方寸,也在这电光火石间,无数的羽箭忽然自四面八方向他们袭去,声势浩大的雨声都掩盖不了那羽箭刺破皮肤的声音,血色溪流在我脚边缓缓汇聚,妖娆的红色刺疼我的眼。

  “够了够了!纪梓延!!”

  漫天雨帘里,只有我歇斯底里的嘶吼声清晰如栩。我跌坐在地上,忍不住地一遍遍干呕,泪水与雨水在脸上交织一片,他,终究还是不肯放过我。

  “小沐儿。”一声叹息突兀响起,我抬头,看见墨黑色伞下的银白长袍男子,他的眼睛深黑如夜,眉目透出浅淡哀伤:“你总是喜欢把自己弄得这样狼狈。”

  三天了。我独自待在这昏暗的小屋里看着从门缝里透露出的细小光线,阳光与月光交替互换已经三次,除了送饭食的人,没有人出现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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