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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八八


  他忽然停止了疯笑,闪电般地向我挥手。我以为他要杀我,一猫腰,可是他的手却停在我的发际,只是把我发上的那多红梅摘了下来。他死命地盯着那朵红梅,眼神渐渐聚焦了起来。他似是想起了所发生的事情,那朵红梅在他手中被揉碎了。

  他看着那朵捻烂的红梅花自语道:“他虽被逐出了长安,虽被收缴了元德军的虎符,可是以他的谋略,也应该算到所有的一切,可是为什么不早动手呢?为什么一定要等我逼宫之日才杀回长安呢?”他慢慢抬起头,用一种非常乖戾的语气说道:“因为他要让我亲手杀死原非流,坐收渔翁之利,这样便帮他除去了最大的敌手,然后便可以勤王的名义杀回长安,再以谋逆之罪杀了我还有贤王兄妹。这样名正言顺,多么完美,多么无懈可击,四妹,你果然选了一个亲亲好丈夫啊。”

  我鼓起勇气道:“二哥,一切都结束了,跟我走出这个暗道吧,然后自由自在地活着。”

  宋明磊却仰天哈哈一笑,“你真天真,其实我很久以前就想过,我究竟是不是明家后人,哪里有人会把自家的独苗放在虎穴狼窝中受苦?现在想来,想必明家人其实早就知道我的身世了,不然他们不会这样绝情地抛下我。如果没有猜错的话,也许明家后人另有其人。”

  他的冷笑慢慢化为一种无奈的悲凄,“原青江说得没错,明风卿也是个疯子,她就是要我杀了原青江,弑杀自己的亲生父亲,这样即使我得手了,他们再告诉我真相,想必我也非死即疯。”

  他颓然地倒在地上,眼睛又散乱起来,抱着画戟盘腿坐在地上,又开始无意识地摇晃起来,时不时地低头看看自己满手的鲜血,用一种很奇怪的疑惑的语气道:“咦?!为什么我手上全是血?我究竟杀了多少人?四妹,我就是谁呢?如果我真是乱伦的孽障,为什么老天爷没用天雷把我劈死呢?”

  我只觉万分悲恸,正要开口,却听有人用洪钟一般的声音说道:“让大哥来告诉你,你是小五义中排行老二的宋明磊。”

  于飞燕出现在甬道边上,旁边站着仗剑的司马遽,宋明磊又紧张起来,紧握画戟,警惕地瞪着二人。

  “二弟莫惊,我是结拜小五义的老大,你还记得吗?你看,我把武器全卸下了,不会伤你的。”于飞燕当着宋明磊的面,真的把手上的武器全部解下。又脱了铠甲,大冬天的只着单衣,这才大步上前,走近宋明磊,肃然道:“老二,每个人都有选择命运的权利,过往种种皆已烟消云散。就听四妹的,远走高飞,再不要回这伤心之地,从头为自个儿好好活一回吧。”

  宋明磊怔住了,手中的画戟略略放低。

  “二哥可还记得,当年陪我冲下山去的话吗?”我握着宋明磊的手,诚挚道:“忘掉所谓额国仇家恨,离开长安,离开这万恶的原家,离开一切的一切,去过那自由自在的生活,你一直向往的生活。当初你说过的,这一路走来,没有人给过你任何机会来选择,如今,二哥,就让四妹带你离开这个乱世,去过那世外桃源的生活。”

  宋明磊的眼中升起一阵深深的疑惑。

  我握紧他的双手,对他笑道:“不记得啦,你那时还对我说过,无论怎么样,都不要遵守结拜时的誓言,无论发生什么事都要勇敢地活下去。今天,四妹再把这句话回赠给二哥,可好?”

  “二哥放心,”我一指司马遽,“司马宫主是我的朋友,他会帮我们的。”

  司马遽没有想到我会这么说,看看这情形,古怪地对我张了张嘴,最后却只是撇撇了嘴,哼了一声,表示同意,然后生气地别过脑袋不看我们。

  于飞燕给跟随而来的姚雪狼使了一个眼色,立时姚雪狼命人在甬道深处把关。

  于飞燕上前一步,抓住宋明磊的双肩道:“老二,全妥了,我现在便以追你为名,且请这位司马兄弟带我们遁出暗宫,然后直接出长安,你不用担心弟妹和重阳,我们到时再想办法把他们接应出来便是,你可去桃花源神谷,亦可前往黔中教书。”

  宋明磊浑身血腥,他就站在那里,有些傻气地怀抱着画戟,怔怔地看着我,眼神充满了震惊和感动。

  我趁热打铁,拿手卷了卷方才战斗中撕破的袖子,轻轻地为他抹了一把脸,露出他清俊的五官来。我握住他的手,鼓劲道:“大哥说得对,昨日种种皆已死去,一切皆是过眼云烟,现在放下屠刀还来得及的。咱们先去黔中,君家寨中尚缺几个先生,二哥一定是个好先生的。”

  当的一声,宋明磊丢下了手中血腥的画戟,他的眼中柔和了下来,竟闪出一丝光芒来,“四妹,我……”

  然而就在这时,却听到一阵重阳的哭声,宋明磊那天狼星一般的双目立时失去了所有的神采。

  只听非白在外面冷冷高声叫道:“还请郡王放了晋王妃,不然世子性命难保。”

  暗宫的空气永远是这样闷浊,混合着血腥气,总是带着这样一股子腐烂的味道,无论多少年以后,只要一想起我那可怜的二哥,我的鼻间永远是这股味道。

  我对着甬道大声喊道:“非白莫要冲动啊!千万不要伤了重阳,二哥同意交换,他不会伤我的!”我取出酬情,交到宋明磊面前,对他鼓励地柔笑道:“二哥勿惊,你用这把酬情假意劫持,然后用我同非白交换重阳,再逃出生天,一会儿便有人接……”

  我话音未落,宋明磊已冷着脸向我伸出手来,我以为他会用酬情来假意挟持我,所以我也没有用力。可是我万万没想到,他只是紧紧地握着我的手,然后直直地把酬情送进了他的胸膛。

  我的酬情果然是竟是利器,穿过宋明磊的光明宝甲之时,只听到刺耳地金属切割之声,鲜血涌出他的胸膛,如同胭脂梅一般火红灿烂地盛开,一片触目的悲壮,迅速喷溅到我的裙上,还有我的脸上。

  我的脑子一片空白,只觉有人在我的心上重重地钝击。

  宋明磊另一只手颤抖地伸过来,将呆若木鸡的我搂进怀中,他慢慢倾倒在我的身上,温暖的呼吸拂在我的耳边。

  那时,他的声音真的非常非常轻柔,“四妹……”

  于飞燕大吼着过来接住宋明磊慢慢下滑的身体,宋明磊却对着我们笑了起来,我们已经很久没有见到他笑得这样轻松、这样快活、这样无拘无束了,好像人世间所有的烦恼都离他而去。

  我来到他身边,放声痛哭的时候,宋明磊弯起食指做了一个九字。我们都明白他担心重阳,我使劲地点着头,“二哥放心……”

  于飞燕虎目含泪,颤声道:“老二,你……糊涂啊。”

  “多谢大哥……四妹,”宋明磊虚弱地笑道,“不用难过……这样很……好……,请恕、请恕……我先走一步了。”

  他长长的嘘了一口气,瞳孔开始放大。他的声音越来越轻,我听不清楚,使劲抽泣着低下头,贴近他的口,才听到他艰难地说道:“不是……我……你真傻,总分不清……”

  我抽泣着暗想,什么分不清?

  他又轻轻地说了几个字,可是整句还未说全,等我明白过来的时候,他的气息已经消失在我的耳边。我抬起脸,他的嘴边正带着一朵微笑,微睁着那双天狼星一般的墨瞳,极温柔地看着我,平静地离开了这个残酷的人世。

  于飞燕紧紧抱着我们,虎躯威震,来来去去地哀声唤着同一句话:“二弟,你糊涂啊!”

  这一夜的雪很大,就像水业三年的除夕夜那晚,我们在德馨居一起包饺子过年,那天料不到会有这么多贵客,我同碧莹准备的萝卜馅不够了,我正愁着,不想宋明磊伸出一只修长的手,用昆剧腔说道:“诸位兄弟姐妹勿扰,待我变将出来。”

  于飞燕用秦腔问道:“贤弟咋弄?”

  我们都搞笑地用陕西话和着,“咋弄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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