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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〇


  我不由得脱口而出:“那到底是什么神功,会让你的明郎变得疯疯颠颠了呢?”

  她的眼神闪出异样的神采,四下看看,仿佛是确定没有人听到,这才凑近我,那桃红浓影的眼中分明有着极痛的绝望,可是口中却万般兴奋地对着我压低嗓子,一字一字地说道:“无泪经。”

  我的脑中一片空白,僵在那里,无泪经,无泪经,是非珏练的无泪经!

  我正想发问,那未亡人却如中了邪似地转开头,紧紧盯着火光咯咯笑着:“当我翻开无泪经的第一页,我清清楚楚地记得上面写着:莫道功成无泪下,泪如泉滴终须干。”

  她大笑道:“那下面的小字批注写着:练此功者,练时神智失常,五官昏聩,练成者天下无敌,然忘情负爱,性情大变,人间至悲不过如此,故欲练此功者慎入……这……这是多么可怕的武功啊,我好害怕,可是明郎就像着了魔一般,他说,只要不练到最后一成,就不会性情大变,叫我不用担心,他答应我只练一成,可是他忍不住一层层练了下去,我在旁边为他护阵,也着了魔似的,跟着他练了一成,的确武功大进。”

  那非珏练成了无泪经,是不是也会性情大变,也会走火入魔,完全不记得我了,我又惊又急,浑身冷汗直出,喉间血腥翻涌,又转念一想,非珏告诉过我,他已经练成了,那他明明还是记得我的,一定是这女子的明郎练功不得法走火入魔了。

  我的心稍微平静了一下,心想这女子既成了未亡人,肯定是与这无泪经脱不了干系了,便脱口而出:“这种武功有多可怕啊,你们何苦去练它。”

  “再可怕,也没有那个贱人可怕。”她粗鲁地打断了我,然而那声音却渐渐有了哭腔,含着无限的悔意和痛楚说道:“如果我没有回紫栖山庄有多好,我和明郎没有住进那西枫苑该多好?”她尖声说道,“那明郎就不会见到那个贱人了,也就不会被她迷住了心神。”

  “我在西枫苑陪着明郎住了整整五年,天天忙着为明郎散功,可是明郎却不记得我,我无论怎么对他说我们俩的事,他就是不听,心智也变得如孩童一般,整天痴痴大笑地施轻功离开西枫苑,有时我也不敢告诉二哥,怕他们会将他绑起来弄伤了,然而有一阵,明郎忽然失踪了,我苦苦寻了他一个月,就在我绝望时,他出现了,他的神色是这样的疲惫憔悴,伤心欲绝,但却神智清醒,一身骇人的功力全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在那里淡淡地唤了声青舞,我扑到他怀里,几乎哭晕过去了,心中无限感谢上苍,终于还了我一个完整无缺的明郎,可是明郎却如换了一个人,以前他是个标准的公子哥,总爱鲜衣怒马,同二哥两个人招摇过市,比街上姑娘们在他们两个,谁的身上停留的目光更多些,可是如今他却终日沉默寡言,不爱装扮,武功也不大感兴趣了。”

  “我和明郎回到了明家,这才知道,世道已全变了,明家早在三年之前同我娘家绝裂了,明家归附了秦家,我那正直的爹爹被我公公和二哥的老丈人投了大理寺,活活被折磨死了,明家人自然不会给我好眼色,唯有明郎拼死相护,他虽对我敬爱有加,却不再像以前那般同我亲近,闲时只是种花栽草,教阳儿武功,然后呆呆坐在中庭看着落日,我知道,他失踪的那段时间必是同那贱人在一起。”

  一定是有了第三者,唉!没想到后来演变成了一出家庭伦理悲剧,想起前世的遭遇,心中不免同情丛生,我不由问道:“那你何不想法把你的明郎从你那情敌身边抢回来呢?”

  “我没有办法,我根本没有办法和她同她斗,”她无限恐惧,看着我怨毒地说道:“因为她已经死了,我如何同一个死人斗,她永远鲜活美丽地活在明郞的心中,而我却日渐枯槁,而且根本没有时间了,我们回明家才一年,风水轮流转,这一年先帝又扶原家上台,下旨抄了秦家,一并彻查明家谋逆之罪,而带头抄家的就是我最亲爱的二哥。”

  只见大颗大颗的泪珠从她描绘精致的明眸中滚落:“我那二哥啊,口口声声说愿意为我做任何事情,仅仅一年不见,我求他放过明家,放过明郎和阳儿,他却冷冷地拒绝了我,还说秦相爷害死父亲,背后有公公在支持,他怨我嫁到明家,连明家帮着秦家害死了父亲也不知道,不配做原家的女儿,不配做他的妹妹,可是明郎同我和二哥一起长大,二哥应该比我更了解明郎啊,而且这几年里,明郎根本就在闭关练武,我一直在为他守阵,明郎出阵的时候根本就痴痴呆呆,他连我都不记得,如何还会同公公一起残害原家呢?”

  “明郎对我大不如以前,我已经够痛苦的了,又怨又气,悔不该让他练那种武功,可是二哥还要怨我姓原却胳膊肘往外拐只知道帮夫家,他要明家万劫不复,要杀光明家所有的人来为父报仇,我在中庭跪着求了他一夜,他却不为所动。”

  “上天为何如此待我,我的公公为何害死了我的爹爹,我最崇拜的二哥为何要灭我公公的全家?连我唯一的孩儿都不放过?二哥还算念及兄妹之谊,用个女死囚,偷偷将我从刑场上换了回来,可是……”她在那里泣不成声,哭花了那张涂满油彩的脸,红黑斑驳,看上去,更像个可怕的恶鬼,可是那眼中深重的绝望痛苦,分明是一个伤透了心的母亲,让人也觉得丝丝心酸,她看着自已的泪水混着油彩滴满双手:“可是我那可怜的阳儿啊,他死的那一年才七岁啊,我真的不明白,这个世道是怎么了?我不明白我的二哥,他小时候是那样疼我,对我百依百顺,他明明说过会答应我任何愿望的,可为什么连我的儿子也不肯放过?就算阳儿身上有明家人的血,可他也流着一半原家人的血,阳儿是他的亲侄儿啊,他也曾抱过他,亲过他,还亲手给他带上原家的长命金锁,我真的不懂啊,他怎可转眼就要他身首异处,为什么,为什么啊。”

  她在那里放声痛哭,直哭得声声断肠,杜鹃泣血,我原本对她恨之入骨,现在却不由得对她满腔悲怜,那恨不由自主地消了不少。

  我叹了一口气,尽量柔声问道:“那你的明郎呢,也被下狱斩首了吗?”

  她猛然抬起头,抓住我的前襟:“我的明郎号称秦中神剑,岂是如此容易被逮到的。”然后又大力甩开我,悲伤呜咽道:“可是明郎没有死,又去了哪里呢?”

  “我冒死地天南地北一路搜寻,他所有的朋友那里我都去过了,却不想追到了这里。”她又自嘲地笑着,眼神一片凄苦,“他……终究是放不下她。”

  她忽而口气一转,同前面的幽怨判若两人:“不,明郎一定是去暗宫修习无笑经,好回来为明家报仇雪恨,对,一定是这样的。”她的眼中闪烁着残酷的笑意,“对,一定是这样的,他一定是要杀光所有的原家人,好为我明家三百六十一口复仇。”

  “那我们就从你开始吧!”她的眼神一变,杀机陡现。

  “我从未见过你,也从来没见过你的情敌,”对她那柔化的感觉瞬间消失,我恨恨道,“那你又为何要来害我?”

  她鄙夷看着我,“至于你同我的关系可太大了,”她妩媚地笑道,“那个贱人正是我二哥的一个宠妾,我的儿子死了,可是那个贱人却还有一个儿子,君不闻,秦中踏雪,天下称颂,而他有一个爱得死去活来的心上人,那个人就是你,花氏木槿。”

  我怔在那时,口不能言,脑中一切都乱了……

  疯了,疯了,整个世界仿佛都在疯狂地旋转,这个疯女人心中的贱人竟然是原非白的母亲,谢梅香?

  她要利用我来引非白出现?

  她欢乐地转了个身,她嘲笑地拉近我,姣美诡异的脸紧贴着我的,潋滟的目光扫过我在地上洒下的斑斑血渍,眼中有挡不住的疯狂笑意,“你说说,你可会活到你那孽障找到你?”

  我捂着伤口,心中痛恨这个女人的怪僻残酷,冷冷道:“你自然会让我活着,因为你要用我的血迹,引他过来,好替你打开那劳什子暗宫之门,不过你的如意算盘打错了,现在原家军正在攻西安城,他自然是忙着攻城退兵,绝不会来这鬼地方,而且我也从来没听他提起过什么暗宫。”

  她在那里盈盈轻舞,水袖甩得如雪花飘飞,得意一唱:“君当作磐石,妾当作蒲苇,蒲苇纫如丝,磐石无转移。”

  “你说这世间有多奇妙,原家的男人明明便是这天下最阴狠毒辣的男人,却偏偏又多情得紧,”她收下水袖,莲步轻移,坐到我的身边:“快看,他已经循着你的血迹和惨叫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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