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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六


  他的身影,像一笔最写意的孤竹,峭然挺拔。青琐回想着她和他之间的一切,就像阳光下一丛枝雨花露,点点滴滴,细碎而温馨。一股暖意涌上心头,她悄无声息地走近他的身后。

  “殿下。”她依然这样呼唤他。

  天濂仿佛滞了一下,缓缓地转过身来,淡淡地扫了她一眼,眉梢间不动声色:“是皇妹。”

  青琐并未料到天濂会如此叫她,一时愣住,不知该如何应答。待抬眼想看他,天濂已经再次转过身去了。

  “你说过来接我的,我一直在等你。”青琐轻轻地说着。

  “父皇……来接你,不是更好?”他淡然回答。

  “我知道皇后不在了,你……别太难过。”她反而难过起来,哽了哽,说不出话来。

  天濂沉默着,半晌才回道:“我不难过了,谢谢你的关心。”

  青琐看着他的背影,听着他的声音,心下一阵凄迷恍惚。

  两个人沉默之际,内侍悄悄地走向他们,朝着青琐施了礼,又恭声道:“殿下,江进士来给您检查身子,正在殿外候着呢。”

  “知道了,本宫立刻过去。”青琐眼见天濂广袖一挥,月白碧绸间隐隐约约带了淡淡的瑞脑香,仿佛可以感觉到那扬起的风,正一丝丝地带走她心中的温暖。

  “是你先走,还是我先走?”天濂慢吞吞的声音。

  她将头低得更低,忍住泪,转过身去。

  “那好,我走。”她的背影被树影划碎,斑驳支离。

  她走得干脆,绝然地,不再回头。

  那一天,他们就这样寥寥几句,却让她黯然神伤,甚至,他连看她第二眼也不曾。

  春日是暖煦的,天濂的心一阵秋天般的清冷与萧瑟,他颓然闭上眼,苦笑。

  命运如夜空皓月,昭然若揭,他依然是太子,她成了公主。可是,他明白那骨子里的天地之别,她是如此尊贵,而他,他沉沉地感受着两个字——低贱。无论他住着多么豪华奢靡,独一无二的东宫太子,他终究是一个罪人的儿子罢了。他轻慢于她,是因为心里轻视着自己,当父皇以慈悲为怀,胸襟坦阔,他亦知道父皇只不过想为自己盖一块遮羞布。而其实,他心照不宣地坐着太子这个位子,充其名不过是自欺欺人而已。

  第三章 海棠铺

  随着公主册封大典的结束,一切又归于宁静。

  作为皇帝娇纵的新公主,青琐可以自由游走在皇宫内,而宫内的嫔妃彩女、皇子公主,都有自己的生活圈子,对这个新来的公主本就排斥,他们表面和善地对着她笑,无非是做做样子罢了。除了天清,怡真殿自然更是门可罗雀,青琐也就没了游玩皇宫的兴趣,终日百无聊赖地跟宫女说着话,或者站在琐窗边发着呆。

  还有一次她去拜望卢容华,卢容华生产公主不久,皇帝倒封她个昭仪,恩眷如旧。册封公主那日还在月子里,并未出现。按长辈礼青琐去拜会她,当时卢昭仪看见她分外客气,请青琐坐了,命侍女端了果脯好茶相待。

  卢昭仪自己坐在铜镜前,解开青丝分为三把,将发儿轻轻地梳篦好了,即行挽髻,片时梳成了时样巫云,又簪了钗环,戴了花朵,回头莞尔笑问青琐:“公主,你看如何?”

  青琐见卢昭仪亲切待她,心下感激,也就露出天真自然的一面,实心眼道:“花朵太大了。”卢昭仪的脸立时阴沉下来。

  新生儿正由乳娘抱了进来,青琐侧脸去看,见新生儿肌肤白嫩,娇柔可爱,心里喜欢,便走过去伸出手指去逗她。

  “不要碰她!”卢昭仪突然怪叫一声,青琐生生将手缩了回去。

  “我家公主是很干净的,这么小的孩子,怎容得不干净的东西进来?”卢昭仪半笑不笑道。

  “没有啊,”青琐不知其意,还摊开双掌来回翻转,解释道,“我洗得很干净的。”

  侍女包括乳娘暗自掩袖而笑,青琐方意识到了什么,红云腾满脸,顶了一句“以后不来就是”,悻悻然的跑出来,一路低着头回了怡真殿。自此,更不愿意去别的宫殿了。

  阳春季节,宫殿里清风徐来幽香弥漫,满树沙沙翩舞,红花残英飘落满地。青琐坐在轩窗前的软椅上,捧腮凝眸。

  轩窗敞开着,黑点儿似的鸟儿在空中自由飞翔,能够清晰地听到欢快不绝的啾啼。

  “公主是否想出宫?”侍女小秀端了茶过来。

  青琐点了点头。入宫后嫌周围宫女太多,只挑了两名做侍女,其余的都让总管分到别院去了。这些日子她们一熟稔,青琐又无架子,两丫头自然无话不谈。

  “公主这次出去小心点,宫里有人说闲话了,说您——”另一个侍女小眉说了一半又不说了。

  “奴婢知道他们说什么,”小秀气愤难平的样子,“说公主满身乡野气,皇上宠您也是一时兴起罢了。公主且不要计较,谁得罪了您,您告到皇上那去,让他们吃点苦头,以后就不会敢说您了。”

  俩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让青琐想起了以前的小翠小环。

  “我才懒得理他们,爱说什么让他们说去。”青琐站了起来,淡淡说道。

  好久没见小姐了,真的很想去看看。

  如今去宫外自然要请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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