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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


  薄冰肌莹,星桥鹊驾

  到了第二天下午,贺兰果然就去了戏园子,戏园子外面早已经围了很多人,贺兰去的时候晚了些,到的时候来看戏的人都已经进园子了,秦承煜还等在外面,贺兰下了黄包车,走过去道:“凤妮还没有到吗?”

  秦承煜笑道:“还没有。”

  贺兰道:“这家伙向来都是磨磨蹭蹭的,我去给她家里打一个电话。”她跑到一边的茶房里去打电话,秦承煜站在戏园子门口等着她,但过了好大一会儿贺兰才走了回来,却一瘸一拐的,脸上的样子很奇怪,秦承煜走上去,道:“怎么了,你扭伤了脚?”

  贺兰很是为难的样子,“真倒霉,我刚才太不小心,这鞋跟刚才陷到石板缝里去了,给拗断了。凤妮说她不能来了,她今天要和何先生去照相馆照相。”秦承煜只顾得低头看贺兰的脚,果然看她一脚高一脚低,便道:“不然我们去找一个地方修修你这鞋?”

  贺兰道:“那就耽误看戏了,反正我来回都要坐黄包车的,鞋坏了没关系。”秦承煜忍不住笑道:“有你这样的戏迷,秋筱菊也算是没白来一趟邯平。”那戏园子里锣鼓之声已经咚咚锵锵地响起来,贺兰道:“戏开场了,我们快进去吧,不要错过秋老板的开场亮相,那才最好看呢。”

  她这样深一脚浅一脚地往戏院里面走,秦承煜欲待扶她一把,又不好伸手,只能默默地跟着她,站在二门外守门的和验票人都不由自主地往贺兰的脚上看一眼,还以为贺兰是腿脚不灵便,秦承煜跟在贺兰身边,不知为何心里总有些不舒服,他容不得贺兰被别人矮看一点点。

  贺兰上了楼,找到了包厢,才坐下,就有戏院的招待送上蜜饯果碟和瓜子杏仁等物,贺兰往前靠了靠,几乎靠到了包厢栏杆的护板上,双手托着腮看戏台上白脸红脸进进出出,秦承煜笑道:“你要当心,再往前点可就折下去了。”

  贺兰粲然一笑,“我就喜欢靠在这里看,以前跟我姨妈来看戏,姨妈就骂我是个猴儿,干脆吊在这护板上算了。”秦承煜笑了笑,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又往她的脚上望了望,想起一会儿回去恐怕要走夜路,这样的鞋简直不方便极了,贺兰正在全神贯注地看戏,秦承煜便没有打扰她,站起身来悄悄地下了楼。

  他一出戏园子就招手叫了一辆黄包车,赶到最近的一家百货公司,说了要买女式皮鞋,伙友拿来好几双让秦承煜挑选,笑道:“先生,这都是我们店里新到的几种款式,送给女朋友最合适了。”

  秦承煜正在挑选,听到这句话,心中微动,竟然从心底里涌起一股喜悦兴奋之感,他精挑细选了一双很精致的女式小皮鞋,伙友给他用盒子包好了,他又一路匆忙地赶回来,风尘仆仆地上楼进包厢,这样一路紧赶慢赶,不免有些气喘,贺兰正端坐在桌前剥杏仁,一抬头看他回来了,便笑道:“你上什么地方去了?戏都演了半场了。”

  秦承煜便把鞋盒拿出来放在桌上,道:“你穿上试试,不合适我再去换。”

  贺兰把盒子打开,先是一怔,又抬头看看秦承煜,笑道:“秦先生,这鞋子多少钱?我拿给你。”她转身便去开自己的手袋,秦承煜忙拦着她,“你别给我钱,这鞋我送你的。”他生怕她拒绝,又重复了一遍,“我真的是想送你,就当我感谢你替我找房子。”

  贺兰看他那个窘迫的样子,微微笑道:“送包厢票也是感谢,买鞋子也是感谢,你再这样感谢下去,准备要送我多少东西呢?我可受之有愧了。”秦承煜被她这样一反问,更是不知道如何作答,那脸上的神色,便有些尴尬了,贺兰就笑道:“反正我鞋子也坏了,等会儿回去就穿你这双,但钱我定要照原价给你的,否则我姨妈肯定骂我。”

  秦承煜迫不得已,道:“那么你今天不要给我钱,不然我觉得自己像一个鞋贩子。”贺兰心知再说下去很折他的面子,便笑道:“好,等回学校了我再给你。”她将那一双小皮鞋拿出来放在地上,伸脚穿进去,又站起来走了几步,惊讶道:“真合适。”

  秦承煜松了一口气,“合适就好,我也是在心里估量了一下,没想到歪打正着。”贺兰便把自己的一双旧鞋放进鞋盒子里,才道:“这回我可不怕出去的时候别人以为我是一脚长一脚短了,刚才我都快别扭死了,那些人的眼神真讨厌。”秦承煜微笑道:“原来你刚才是怕的,我看你倒是很若无其事。”

  贺兰眼睛弯起来,俏皮地一笑,“我那是装的。”

  他们看完戏出来已经是傍晚了,空气里混杂着一些路边小吃的甜香,不少看完戏的人走出戏院来,都有自家汽车或者是事先包好的黄包车来接,戏园子外面热闹极了。秦承煜与贺兰才走出戏园子,秦承煜说要请贺兰到西餐馆子里吃晚餐,贺兰坚决不肯,两人只在路边的小店面随便吃了一点东西,贺兰吃着热气腾腾的甜酸荞头,心满意足地道:“我顶爱吃这里的荞头,但是让我姨妈知道了,一准又要骂我。”

  秦承煜笑道:“为什么?”

  贺兰道:“她总是疑心路边的东西不干净,吃了要生病。”秦承煜笑道:“那你回去可不要说漏嘴了,小心挨训。”贺兰那明亮的笑容中便多了一点洋洋得意,“那是当然的了,我在外面吃东西从来都不会被她发现。”

  他们一起吃完了东西,秦承煜便要送贺兰回家,贺兰道:“不用了,我自己叫一辆车就行了。”秦承煜便笑道:“你就不用跟我客气了,天这样晚了,我若是让你一个女孩子家独自回去,那么我成了什么人了。”

  他随手在路上拦了一辆黄包车,这夜色渐浓,华灯初上,街上极其安静,偶然就有几辆黄包车沿着马路飞快地跑过,路边的石墙上是些还未完全枯萎的藤萝,枯黄的叶子落在地上,踩上去刷刷作响。

  黄包车很快出了街口,车轱辘仿佛是磕到了什么石头上,车身忽然“咣”地晃荡了一下,贺兰没坐稳,身体往旁边一晃,秦承煜赶紧伸手扶了她一把,他本来是戴着皮手套,刚才与贺兰说话的时候顺手脱了一只,这会儿一握贺兰的手,就觉得她手上的肌肤冰得很,想来是被这秋风凉着了。

  秦承煜将自己另一只手上的手套也脱下来,将两只皮手套都递给贺兰道:“你戴着吧,手那样凉。”贺兰正觉得自己的手指发冷,她本来有一双红绒线手套,然而总是忘了戴,但她却摇头笑道:“我不用。”

  那黄包车一拉起来,就有冷风呼呼地迎面吹来,贺兰披着云肩,身上倒不觉得十分冷,只是手里还要拿着手袋,越发地冻起来,手指都被风吹红了,秦承煜再次把手套递过来,这次直接就放在了贺兰手上,温和地笑道:“我有风衣口袋,很暖和。”

  他果然就把两只手揣在了风衣口袋里,朝着贺兰笑了笑,贺兰不太好意思一拒再拒了,便将那皮手套戴起来,然而戴在手上,手指却摸不到头,贺兰便伸开五指,手套上的五个指套都虚虚地垂下来,她不禁一笑道:“你看,这样大。”

  路灯的光照耀在她的脸上,更是映衬着她一笑间的眸光流转,他凝神望着她清澈的眉眼,忽然想起自己很小的时候,在家里的花园里看到的一只玉色彩蝶,迎风翩跹,轻盈地落在花枝上,他屏息静气伸手去捉,紧张得不敢喘大气,才要碰到的时候,那蝴蝶绚烂的彩翼在他的指腹间一扇,竟就穿花渡柳而去,然而那一瞬间的柔软直导心间,心也是像现在这样,怦怦直跳。

  奔跑的黄包车夫忽地停车,惊慌地开口道:“糟了,先生小姐不好了,有人拦路。”

  就见空地里忽地一道雪亮的汽车灯光照过来,便将黄包车和黄包车上的人罩住了,车夫再不敢动弹,十几个打手模样的人围上来,逼着他们下车,那些打手的身后还有一辆汽车,黑幽幽地停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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