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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五


  “月儿!”奚桓对姬修笑了笑,又转头轻轻地唤了一声奚月,左手轻轻穿过她散乱作一团的发丝,来回摩挲着,眷恋无比。

  听到他的声音,奚月脑海里舞动的血红影像忽然消逝。她不明所以地甩了甩头,“嗯?”

  “走吧!扶我出殿。”他浅浅地道,目光里只有她的存在。只要有她在,他就很满足,很欣慰。

  “好。”她撑住他高大的身体,并肩而行,心底莫名浮起许多难过的情绪。

  宫女们快步上前将殿门推开。一束温暖的光线从殿外射进来,照在他们相互扶携的身影上,在身后的地板上拖出两道极长极长的影子。

  姬修立在原处,望着他们的背影,骤然感伤。

  第二十四章 高台共婵娟

  慕月台。

  尚未完工的一小片建筑中,九层主楼才刚刚建完,楼体才刚刷了一遍朱红色底漆,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清新的漆味。放眼看去,它并不像皇宫其他建筑那般金碧辉煌。

  高耸入云的楼台之上,晨风早将缥缈的雾气吹散。米色的阳光温柔地落在由犀角钩挽起的雪白丝帘上,晕晕黄黄,与那新漆的朱栏高柱形成浓烈的对比。楼台正中,摆放着一张附有软垫的矮榻。矮榻前方摆着一张稍高些的书案,笔墨纸砚均已齐备。书案之上,最为醒目的是那一摞近尺高的奏折。在书案的一边,尚有一张小桌,上面堆满了瓜果糕点。然而,身在楼台的两人却各怀心事,并未曾动过美食。

  奚月静静地磨着用于批阅奏折的朱墨,眼神有些不安,脑海里好像想了许多,又好像还是一片空白,昏沉沉的。自从在昭阳宫听说他要亲征后,她就一直没有说话。

  而平时不可一世的帝王则半倚在矮榻一方,背靠扶手,眯着双眼,双手交叠,目不转睛地看着一言不发的奚月,心想她一定在责怪自己。

  很显然,他不喜欢她如此沉默,就率先开口道:“月儿!”

  她叹息一声,皱起眉头,侧过脸道:“桓,可以带我一起去吗?”

  “不能!”他声音不高,却斩钉截铁。如果这只是一次简单的巡游,他自然二话不说便会将她带在身边,但事实上这是长途跋涉,加上战场险恶,随时都会有危险情况发生……更何况,他根本就不想让她再踏上雾烈半步。

  “桓,我听宫女们说,你曾带景妃姐姐去过雾都。为什么不能带我去?”她依然专注地磨墨,语气平淡。

  “不一样。”他将目光从她身上移开,看向别处。

  “她是你的妃嫔,我也是!”她有些生气地停下手中的动作,盯着他好看得她永远也看不腻的脸,差点儿将砚台打翻,“有什么不一样?”

  面对她生气的质问,他张着嘴,欲说出心中所想,但话到嘴边,却突然怎么也开不了口。

  “因为有危险就不带我一起去?是这样吗?”

  她明亮的双眸刹那间盈满了雾气,看得奚桓一阵心疼,“月儿……”

  他刚要开口解释,下方楼梯上传来了脚步声。都钥带着两名御医及几名太监、宫女走了上来,禀告道:“圣上,奴才为您送汤药来了。”

  恐别人看见自己欲掉泪的模样,奚月赶紧背过身去,倚在一边的柱子上,望向远方。

  奚桓勾了勾手,御医亲自送上汤药,服侍他喝下才退回原处。“都钥,你留下为朕念折子,其他人都下去吧!”

  都钥诺了一声,其他人匆匆下楼。

  “月儿,到我这里来!”他知道她在生气,依然深情地唤她。

  她故意不应他的话,亦没有转身,只望着楼台下方的亭台楼阁,由近及远,层层叠叠。

  “月儿——”他拖长的声音里透着一种无奈。

  终于,她转身面对他,走近书案,拈起一支干净的狼毫,轻轻搁置在盛着朱墨的砚台边,神情阴郁得令人无法捉摸。

  “都钥,念奏折!念完后,朕下批注,由月儿代为执笔。”他望着楼台外浩瀚的都城,风轻云淡地说。

  “我?”奚月用手朝自己指了指,以为自己听错了。

  都钥更是吃了一惊。由明珠王朝延续下来的传统,后宫女子即使贵为皇后乃至太后,也不能干预朝政,更何况是代帝王批示奏折这样重大的事情,若被他人发现,必然遭受谴责而削籍。

  “我真的有些倦了,你代我批吧!这里没有外人!”经过一夜的折腾,气愤交加的奚桓心情稍一放松,疲惫之色就爬上他白得不正常的脸。

  听他说话不似开玩笑,她从容地走到榻边,坐在书案前,执笔批阅。

  都钥赶紧取了最上边的折子,打开了,细声念起来。

  奚桓一边听,一边思索,并坐直身体,取了把细密的木梳,小心翼翼地为她梳理有些蓬乱的万缕青丝。偶有梳落的头发,他便一一拾起,并放进随身携带的锦囊中珍藏起来。

  都钥一字一句地念,奚桓就一下一下地梳,然后简明扼要地口述批语,奚月便一笔一画地写。

  当近尺高的奏折被一一处理完毕,太阳已经爬得老高,而她的头发已然被打理得光滑柔顺,犹如瀑布一般。

  “累了吗?”他体贴地问,长臂一伸,从小桌上取来一杯极品贡茶,递给她。

  她笑着摇头,接过茶杯,极斯文地抿了一小口,然后清了清嗓子道:“倒是你,一刻也没有闲下来。快看看我批得好不好?倘若批得不好,你可别怪罪我。”

  “为你梳发也是一件乐事。”他由衷地道,“你的才能,我再清楚不过了。说实话,整个后宫中也只有你才情兼备,不让须眉。”

  目睹二人情深意笃的模样,都钥还是头一回听帝王说这种话。他抬眼朝桌案上最后那封墨迹尚未干透的奏章看去,只见两行朱红色批注如行云流水一般,不禁大异。

  “都钥,派人把这些批示好的折子都送回去,吩咐御膳房从简烹饪膳食,送到这里来。另外,不要让其他人上楼,朕想休息一会儿,安静地和月儿待在一起。”

  “是。”都钥领命,然后抱着所有已批注完的奏章下楼去了。

  四面迎风的慕月台,只剩下二人两两相对。他卸下帝王的伪装,紧皱着双眉,有气无力地道:“月儿,我倦了。”说完,他的头轻轻地靠在她单薄的左肩上。

  “睡吧,我守着你!”她侧身将他的头移到自己的双腿上,并不时用手为他整理一下散落在额边的发丝,心中的波动越来越厉害。

  他轻合上眼帘,倚在她身边,身体的不适也仿佛有所减轻,不久便安然入梦。

  奚月靠在矮榻的一边,轻轻地拍着他的背部,嘴里不由自主地哼唱着小曲,望着整座繁华的皇都,脸上蒙上一层愁容,心中的离愁别绪也渐浓,浑然不觉时间飞逝。

  没过多久,一个身着黑缎长服、面容有些病态美的年轻男子登上慕月台第九层。从寒山回都后,刺杀团受到重创,他也因伤重闭关休养了很长一段时间,刚出关就接到圣上密诏——圣上要亲自深入雾都前线,指挥作战。为此,他马不停蹄地重组刺杀团,以便随时贴身保护圣上。

  在听说了含元殿发生的一切后,他急匆匆地跑去昭阳宫,哪知到了昭阳宫,又听说圣上去了慕月楼,便又心急火燎地赶来此处。当他眼见二人相互依偎的温馨画面后,实在不忍心出言打扰,所有要说的、想说的话都憋在肚子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好悄然退至楼台一角,耐心地等候。

  谁知他这一等,便足足等了三个多时辰。

  当奚桓睁开眼时,广阔的天空如幕帐般向下垂落,如眉弯月斜斜地挂在楼头,整座都城闪耀着星星点点的灯火,如梦如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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