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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八


  方敏君内心清楚,也从未感到轻松。纵然是她所希冀的情节一一在现实展开,她那些沉醉的喜悦也显得单薄。她何尝不知,她违背了实情与真理,是所谓的逆天而行。独雀岭原本是她的葬身地,她却强行以木紫允做代替。那是一个残酷的开端。从此后,一发不可收拾。她不断的续写《十二濯香令》,但她的脑海里浮现出的画面,与她落笔写下的,孑然不同。她只写她希望发生的,只为了能够陪伴在沈苍颢的左右并确保他不厌弃她,不会被俗事缠身,分心待她,所以她才安排了西域寻宝的任务,便是要分化沈苍颢与红袖楼的人。

  她想独占他,一生一世,生生世世。

  然而,她这样做,却导致她的体力日渐萎缩,常有心悸或心痛的症状出现,她感觉的自己气息如风中残烛,摇摇欲灭。她的脸色苍白,亦是病态尽现。——有因必有果,她逆天意而为,强行篡改了那些原本有着正常轨迹的事情,这便是她为此付出的代价。可是沈苍颢亦因此受到牵连。她篡改的是他的身与心,命与运,他已经完全昂丧失了对自己的掌控,沦为她手中的提线木偶,他的魂与灵,便因此混乱,他的状况亦是岌岌可危了。

  方敏君低声啜泣起来。

  事情的发展,已经脱离了她所能预知和掌控,她感到山雨欲来的逼仄和惊恐。

  夜深明月卷帘愁。

  似梦还醒。

  方敏君好像看见了已故的父亲,他老泪纵横,对她说:你一再的任意妄为,改写《十二濯香令》,已然违背了命数。

  你的大限将近了。

  … …

  方敏君猝然惊醒。跌跌撞撞的跑去沈苍颢的房间,男子睡得正酣甜,被推门声唤醒,看见苍白而梨花带雨的脸。

  你过来。他说。怎么,是不是做噩梦了?

  方敏君一头埋进沈苍颢的怀里,嘤嘤低泣道:沈大哥,我知错了。你哪里有错?沈苍颢不解。方敏君使劲的摇头,便含泪抬头望他,晶莹的眸子里全是渴望。她说:沈大哥,你娶我,我们成亲,好不好?沈苍颢顿时愕然。

  第二天,方敏君便死掉了两页纸。那里原本写着桑千绿和谷若衾如何在两日之后被迫启程离开扬州前往西域。但是,她等不及了。

  没有什么比她和市场成亲更重要。

  凤冠霞帔,金雀珠钗,鲜红的嫁衣,蚕丝盖头,胭脂与蔻丹,白头梳和鸳鸯枕,一切一切,她都描写的淋漓尽致。

  婚期便在今日。仪式于黄昏举行。

  沈苍颢浑浑噩噩地走在后花园,一直想着夜里方敏君对他的哭诉,他当时并没有立刻答应成亲,而只是说:太突然了,容我考虑吧。但这个时候,电光火石的一瞬间,他的脑子里突然迸发出一个肯定的念头,他慌忙着急了红袖楼所有的人,告诉他们,他要在酉时和方敏君拜堂。——是方敏君左右了他的思维她用了大片大片的笔墨,来描绘他与她成亲的华丽恩爱。她呆滞的看着那洋洋洒洒的几页纸,痴痴的笑了起来。

  可是,没有华丽的排场,连愿意道贺的嘉宾也没有。喜堂冷清的好似灵堂。方敏君忍不住痛苦,她知道,那是一笔狠狠的转折。

  就连写在那神圣通灵的书册上面的事情,也不会按照字里行间的阐述发生了。现实成了脱缰的野马。她无力再操纵。

  一拜天地。

  是她对他的痴迷和愧疚。

  二拜高堂。

  是他对她的盲从与麻木。

  夫妻交拜。

  仪式进行到这里,戛然而止。一阵风将大门吹开。门外,施施然的站出三名轻盈婀娜而身姿飒爽的女子。

  桑千绿。

  谷若衾。

  还有,木紫允。

  沈苍颢所有的动作一瞬间凝结。他恍恍惚惚得看着居中的绯衣女子,她的面容如此温婉而熟悉,她的笑容似满月,似清风,渐渐的拨开他心头一从阴郁。

  你没有死。

  他说。

  木紫允款步走过来,道:我坠落山崖,受了伤,却总算保住了这条性命回来见你。尚未入城,便遇到千绿和若衾,她们原也是打算到独雀岭找我的。说罢,盯着沈苍颢一身红袍。再看方敏君。方敏君的红盖头便飘飘然的落在地上。染了尘。

  昔瑶的死,也和你有关,对不对?谷若衾愤然的跨步过来,等着方敏君。方敏君没有否认。她凄然的笑道:是我。是我为一己的私欲,将你们的命运篡改,也害了沈大哥。到如今我已不知道这些日子有哪些事情是原本应该发生的,又或者是因为我的篡改而意外发生的,我无能为力了。

  红烛滴泪。

  微弱的火苗细细的摇曳着。

  新嫁娘突然从袖底抽出一把匕首,不待众人反应过来,便深深的插入了自己的小腹。她向后一退,仰面摔倒。

  鲜红的嫁衣展开,似带着烈焰的羽翼。

  她说:我早知,强留也是留不住的。沈大哥,我本就是将死之人,只是想同你完成仪式,做你明媒正娶的妻子,可惜,人算不如天算。我在是努力,也注定无法拥有你。说罢,她仰面看着恍恍惚惚的市场,抬起手,想要拉住他的衣袖。他却下意识的退后,离她又远了半分。而视线,依然停留在那历劫归来的绯衣女子的身上。

  方敏君说,只要将《十二濯香令》烧毁,现存的,所有人与事,都将恢复应有的模样。市场便又是机智冷静举世无双了。——可是,我们是否应该相信她?桑千绿和谷若衾面面相觑,同时将请求定夺的目光移至木紫允轻愁浅恨的眉间。

  喜堂万籁俱寂。

  只有烛火与红绸幽幽的摇曳着。

  市场似无助而惶恐的年轻幼童,看着方敏君的呼吸淡下去,微弱,微弱,直至消失。他好像突然就不认得她了,他问:这是谁?谁字的音才刚刚散去,他便猝然向前栽倒,昏迷过去。木紫允跪地将他扶起,他的身体却好似有千斤重。

  我们没有办法了。木紫允说。

  以火烧书。烟如魅。

  一天,两天,三天,四天。时间过去,沈苍颢却依然没有苏醒。木紫允站在扬州城外牵虚崖,风吹衣袂。

  吹乱了云髻青丝。

  有泪水顺面颊而下。

  她不知,还有没有机会在和沈苍颢把酒言欢,笑傲江湖。

  她有时也会想起方敏君断气前说的最后一句话,她说:她虽然逆天意胡乱篡改了许多人的经历,她对未来的感知亦因此变得模糊混乱,但是,有一件事情,她可以肯定,红袖楼即将迎来的,是有关生死的变数。

  她原本不是胆怯懦弱的人,可是竟感到惶恐,像置身于冰天雪地般凄寒。

  倘若沈苍颢不醒,她再是一力承担,至死方休也索然无味。倘若沈苍颢不醒,她的人生,便有如陷入黑暗中,再也见不到光明。 (完)

  十二、烟初冷

  白衣黑纱

  春日。

  幽静的绿水湖畔,丝竹阵阵,摇曳着女子们清脆的娇笑。七彩的裙裳盈盈蹁跹,就着那一张张角色的面孔,落入眼帘,如痴如醉。

  沈苍颢想,他必定是掉进虚妄的梦境里了。

  这梦境里没有血腥的江湖杀戮,没有繁琐的情仇恩怨,只有歌舞,欢笑。宋昔瑶在吹笛,桑千绿御剑起舞,谷若衾和刁暮伶踩着竹尖以轻功嬉笑追逐,还有靳冰越,她和尹傲璇正在张罗着那满桌的菜肴蔬果,时而窃窃私语笑若银铃。

  随即,半空里飘来一阵天籁般的乐音。

  白衣女子抱着琴,似月宫里的神妃仙子,缓缓的降下来,落在水边木船的甲板上,一众女子便停了手里的动作,聚精会神的望着她。最顽皮的还点了脚尖挥手大声的喊:“木姐姐,今日你要弹得,是哪首曲子啊?”

  白衣女子嫣然一笑,十二分的温柔,都落在清淡从容的沈苍颢的眉宇间。接着便低头拨了琴弦,十指蹁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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