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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〇


  我望着他们离去的身影,仰天长叹一声,骑着追风慢慢地往回走,才走了一会儿,就见秦琼、程咬金领着一队轻骑,迎面飞驰而来。

  “明,你没事吧?”秦琼拉紧缰绳,停住马匹,关切地问道,“方才你也不说清楚有何事,转身便走,害我担心不已。”

  我勉强露出一个笑容:“对不起,秦大哥,害你担心了,我没事。”

  “你……”秦琼看着我,似乎有话要说,但最终什么也没问,只轻声说道,“你没事就好,我们走吧。”

  “嗯。”我颔首,毫不犹豫地跟着他走了。

  今夜迷离的夜色中,毛毛细雨淅淅沥沥,雨滴断断续续地从屋檐上滴落下来,叮叮咚咚。

  秋风秋雨愁煞人,阴雨绵绵,连心情都无法放晴。

  来到金墉城已经有些时日了,我却怎么也开朗不起来。

  夜已深了,我却依然难以入睡,静静地坐在石栏上,心思纷杂犹如这细雨。那雨水敲打着石阶,仿佛也打在我空荡荡的心上,水花四溅,连心绪也是破碎的。

  我低头看着手中那块晶莹剔透的玉佩,这是在晋阳时李元霸举鼎赢回给我的。那玉依然温莹润泽,无任何瑕疵,但人却已经不在了。

  李元霸的一生简直是个神话,他虽然面色蜡黄,矮小瘦弱,但却力大无穷,两臂有扛鼎之力,打遍天下无敌手。他总喜欢把锤子放在肩上,歪斜着小脑袋看人。他的眼中流露出无法掩饰的纯真,似乎永远是一副无忧无虑的模样。

  我仍清晰地记得当年相处的日子,那个莽撞粗鲁的男孩以稚嫩的少年心,掬捧出天真无邪的情意,他稚气却坚定的声音仍在我耳边回荡……

  “明,你对我真好。”

  “我很喜欢你啊,所以就亲你了。”

  “你不要走!我不让你走!明,我也是喜欢你的,你留下来好不好?”

  “有什么不一样?等我再大一些,我就可以娶你,然后我们就可以一直在一起,不用分开了。”

  “元霸……”我低低地叫着,心中忽然一阵抽痛,眼泪夺眶而出。

  好一会儿,我平复了情绪,擦掉脸上的泪水,顺稳了呼吸,将玉佩收回衣兜里,指尖却触碰到一个硬硬的纸团。

  掏出一看,正是宇文成都那天交给我的那张藏宝图。

  宇文成都……他对我的情意,我不是不知道,却始终无法回应。我是敬重他的,我对他那种不同于亲情和友情的牵挂,撕痛了许多个日夜,却又与爱无关。我开始怀疑自己究竟是多情还是无情。有些人,一旦相遇,就会相见恨晚;有些人,即使是同床共枕,也会形同陌路,咫尺天涯。也许这就是命运,这便是缘分。

  宇文成都虽然已去了,却把这烫手山芋丢给了我。这藏宝图我该留着还是交出去?如果留下,我要用这宝藏做什么呢?如果交出去,我又该把它交给谁呢?

  雨渐渐小了,风过处,就仅剩绵绵雨丝了。

  忽然,一阵如清风拂面的笛声和着几不可闻的雨声悠悠传来,像是在低语,又像是在倾诉,时而清亮时而沉缓,低吟浅唱,缠绵悱恻,忽高忽低,忽轻忽响,几个盘旋之后便彻底地低沉下去,极低极细,低到了极处,笛声中似乎藏着诉不尽的绵延苦意。

  我静静地靠着廊柱,心底的千种苦痛、万般哀愁,一切的杂乱思绪似乎都随着这笛声缓缓飘散,化入风中,融入雨中。意识有些飘然,我陶陶然地忘了自己,甚至忘了身后的万丈红尘,忘了所有的一切……

  笛声悠悠,细雨绵绵,若有若无,最终一切归于平静。

  我徐徐抬头看去,长廊的另一头站着一个着白色衣衫的男子,玉树临风,不能用好看来形容,他却绝对当得上那一句:温润如玉。

  能把白色穿得如此飘逸、如此出尘,除了李世民,他是第二人。

  我微笑看着他:“伯当大哥,你也睡不着么?”

  王伯当慢慢走近,云淡风轻地笑着:“不,我是专程来为你解闷排忧的。”

  “嗯?”我疑惑地问他,“解闷排忧?你知道我有什么忧?有什么愁么?”

  “深夜听雨,这是一种意境,亦是一种情怀,是一种对灵魂的洗礼和净化。”王伯当在我身边坐下,“一个人心绪平静时听雨,那就是恬适和乐趣;而当一个人心烦意乱,甚至满怀惆怅的时候,这雨声如何听都只会令人更烦、更乱、更困惑。雨声没变,只是听者的心境变了。”

  “王伯当就是王伯当,如今仍如此透彻地看透我的心思,确实是我的知己啊。”我先是一惊,而后长叹一声,“坐看庭前花落处,卧听碧荷夜雨声。如此意境,如此闲情逸致,在喧嚣纷争、忙于算计、残酷血腥的乱世中已无法找到,再清越的雨声也不能感动那些在权力的诱惑下日益丑恶的心灵。”

  王伯当抚了抚手中的玉笛:“但你仍想在潇潇的细雨中觅得属于自己的一方天空,所以才会静静地坐在这里听雨,是么?”

  “是的。人们总以为秋夜就是凄风冷雨,无情的风雨似乎已成了秋的标志,其实这秋雨也是有情感的。”我点点头,偏头看着王伯当,“谢谢你来开导我,伯当大哥。”

  “明,太善良的结果就是负担太多。有些事情不是你所能控制的,不必在意那么多,逝去的总会逝去,但求无愧于心,那便够了。”王伯当拍了拍我的肩,“这些日子你总是郁郁寡欢,叔宝很担心你呢,但他又怕自己口拙,不知道该如何开导你,所以才找我来陪你说话。还有你带来的那些兄弟,也同样为你担心呢。”

  “唉……让大家这样为我操心,我真是罪过呀!”我带来的兄弟?我愣了一下,这时才想起萧然、红儿他们,这些日子我整日浑浑噩噩,确实是疏忽了他们。我先是叹了一口气,而后忍不住笑了起来,“呵……伯当大哥,你果然不负众人所托,确实是个好说客,现在我心情好多了。”

  王伯当也笑了,见我一直望着他手里的笛子,便问道:“明,是否有兴致学吹笛呢?”

  “我?我不行的,我是个音乐盲,一定学不会的。”我赶忙摇头。

  “吹奏乐器,并非全靠天分,最重要的是后天的努力。”王伯当将笛子塞到我手中,“我可以教你,来,试试。”

  “哦……好,那我就试试……”我迟疑地拿起笛子,放到唇边轻轻一吹,却只发出哔哔几声闷响。我不服气,憋了口气又使劲吹了起来,结果那声音尖锐难听得可怕,连我自己都忍不住要起鸡皮疙瘩了。

  “呵……”王伯当随即转过头去,虽然我看不见他的表情,但我敢肯定他一定在强忍着笑意。

  “你的笛子太劣质了!一定是次品!”我大窘,把笛子扔还给他,“哼!吹出的声音怎么像放屁一样,真难听!我不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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