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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六


  随即李源回晋,柳时韶也心不甘情不愿地预备了嫁妆,将风眠晚嫁往晋国。而死里逃生的景辞也已通过救他的左言希联系到梁帝,终于设计出了这出双胞姐妹的调包计。

  景辞疑惑尽释,看向阿原的目光愈发柔和,低叹道:“当日知夏姑姑拖你下轿,拎你到我跟前,我虽一怒斩了前来阻拦的小风,但也问过你害我并另嫁李源的缘由,你……一直只是哭着说你的错……”

  阿原笑道:“因为那时的我,是眠晚。我以为你已安然回到镇州,指不定已经娶了王则笙,忽有一日你形销骨立满身是伤坐着轮椅来到我跟前,知夏姑姑还在扇了我无数耳光的同时还说明了是我所害,我能说什么?自然恨不能一死以谢,由你处置了……总是我蠢,不想被你利用,才会被人利用来害你。”

  “……”景辞眼圈通红,看她笑弯的双眸中的泪光,“若再来一回,你还会由我处置吗?”

  “不会。”阿原笑着抹去泪花,“老虔婆打我的耳光,我都会还回去,然后堂堂正正告诉你,她对我做的是什么,我对你做的又是什么。”

  她虽有泪,但笑容居然明亮得足以映亮旁边的花枝,“然后,你跟你的老虔婆过日子,我天涯海角去寻找我的良人。从此解怨释结,更莫相憎;一别两宽,各生欢喜。这结局,于你于我,再合适不过。”

  “一别两宽,各生欢喜……”景辞随她念了一遍,低头不语。

  阿原问:“你也觉得有道理?若我都告诉你了,你也愿意一别两宽,各生欢喜吧?”

  景辞瞥她,似又有了些居高临下的气势,“休想!便是我有一万个对不住你,你既将我害成这样,当然生也随我,死也随我!”

  阿原哼了一声,举步欲走向屋内时,景辞又道:“当然,我既对不住你,我同样生也随你,死也随你。你可还要?”

  阿原顿住,侧耳细听着,几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高傲矜贵的景辞,会说出如此低声下气的话语?

  清瘦好看的手伸出牵她,他在她耳边低而清晰地说道:“我害你母女分离,害你受尽委屈,羞辱你,不信你,逼得你怀着孩子退婚……我是恶人,未必能活多久却会努力活得久些的恶人,期盼跟你从孩童到少年,从少年到白头,都能相依相守的恶人。这样的恶人,你……还要不要?”

  阿原牵了牵唇角,想要嘲讽几句,可垂头瞧着他微颤的苍白指尖,竟一个字说不上来。眼底有大团热流涌上,止也止不住地簌簌掉落。

  景辞听着她低低的哽咽声。半晌,他道:“我病势难愈,前些日子也曾想过从此再不拖累你,让你另觅良人。但你已不仅是阿原,还是眠晚,我的……眠晚。请容许我这恶人自私一回,这般害你,还想坑你。我想跟你在一起。便是死,我宁愿死在你身边。”

  阿原的低低哽咽转作了痛哭失声,双膝跪倒于地。景辞随之坐倒,从后看她小产后苍白的面容,也不知是在等待她的回复,还是在努力将她此时的模样铭刻到心底。

  阿原猛地转过身,甩了景辞一耳光,叫道:“阿原不愿意!”

  “哦!”

  景辞木木地应着,仿佛也觉不出痛来,手指却一根一根地松开,慢慢从她身前抽离。

  但阿原又道:“可眠晚说,她只愿景辞师兄心愿得偿!”

  “眠……”

  景辞的手猛地又收紧,将她拥住。

  阿原泪落如雨。

  当年,上巳节许愿,眠晚千辛万苦做了荷灯,许下与景辞师兄一世相守的愿望。景辞不知眠晚心愿,见她辛勤半日,遂也做了个荷灯放出。眠晚偷偷追到下游截下,打开看时,景辞的愿望只有一个:愿风眠晚心愿得偿。

  他所犯下的最大的错误,就是他始终不晓得风眠晚的心愿。

  他所付出的代价,是近一年来日日夜夜的煎心之痛,以及不知何时油尽灯枯的破败身体。

  够了吗?难道还不够吗?

  别院内的屋子静悄悄的,仿佛并没有人注意到两个人的花前月下。

  见景辞久未回屋,均王先带了十余名随行的侍从步出别院,萧潇却走过去,与慕北湮一起蹲于回廊中,借着前方的花木藏了身形,悄悄向那边窥望。

  慕北湮依稀看到景辞的唇触上了阿原的额,坐倒在地上摸了摸自己的头,问向萧潇,“我的头巾是不是有点绿?”

  萧潇笑道:“没有。你们又没拜堂……估计也不会拜堂了吧?先前你倒是让端侯头顶有些绿。”

  慕北湮愤愤道:“我都还没亲过阿原呢!景辞这王八蛋!”

  萧潇一愕,随即轻笑道:“这样呀,那端侯回京后,你想法亲她几下。小心别被她甩耳光!”

  慕北湮摸摸他的脸,“恐怕……有点难。我想着都觉得脸有点疼。”

  但那边的花树下,阿原并没有甩景辞耳光。

  她阖着眼,安静得出奇。

  良久,阿原才别开脸,淡淡道:“你该去京城了。”

  景辞看一眼天色,眉峰蹙了蹙,低声应了,说道:“你自然会等我回来。”

  他这般说着,却仔细留意着她的神情,竟有种不确定的紧张和忐忑。

  阿原低头看着自己的鞋,足尖在泥土里漫无目的地碾着,碾出了小小的坑。

  景辞呼吸不匀,小心地继续向她求证,“阿原……”

  阿原的足尖终于顿住。她抬起下颔,向他轻盈一笑,“阿原么,向来气性大得很,自然是不乐意等你的。不过眠晚说,她喜欢不了别人,还是等着吧!”

  景辞眸光立时清澄起来,含笑道:“气性大也是应该的……我为阿原做一辈子饭菜,算作赔礼可好?”

  阿原唇角扬起,“一言为定!”

  景辞不胜欢悦,饶是性子清冷,此时也已禁不住执紧她手,低低道:“你肯有这心意,我也可死而无憾了!”

  阿原心头一抽,已笑道:“随便我有怎样的心意,也需你活着回来。皇上虽维护你,但如今京城形势波诡云谲,万事难料,你也需步步为营,莫叫人算计了去。”

  景辞微笑,“放心,我也不是人人都能算计的。”

  权谋武艺,本是他师从陆北藏时所学。他天资极高,遂将娇憨聪慧的眠晚比得颇有几分笨拙,——可惜最后他偏偏被眠晚算计了去,差点丢了性命。

  阿原明知其意,一时也无法论断彼此对错,低叹不语。

  景辞踌躇片刻,在腰间一摸,便摘下一枚素蓝色的荷包,递到阿原手边,“这个留着吧!”

  阿原接过,打开看时,正是眼熟的一把红豆。

  当日在沁河时,她尚认为自己是阅人无数的原清离,小鹿更以红豆计数,计算她有过多少情人。景辞瞧见,默不作声地将小鹿数出的红豆收了,说给她们炖红豆汤。

  但他终究没炖,倒是阿原彼时动情,主动将剩余的红豆炖了汤以示忠贞……

  “南国生红豆,春来发几枝……”景辞似笑非笑地瞧她,漫不经心般说道,“万一我真的没回来,五十七颗红豆,大约也够慰你一世寂寞了吧?屋里那位小贺王爷不过其中之一,若你喜欢,必能寻得更多中意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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