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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四


  这一回的审讯,并未安排在公堂,也没有了长乐公主、景辞等人的旁听。

  小小的刑室内,只有乔立和数名衙差、两名书吏,还有就是满墙触目惊心的刑具。除了沁河县衙里见过的笞杖、讯杖、拶子、夹棍等,更多了许多不知名的刑具,都已脏污得失了本色,散着可怖的腥臭味。

  乔立见阿原皱眉看向刑具,已有些得意之色,笑道:“原大小姐是个聪明人,自然晓得下官请你来做甚。如今没了长乐公主和原夫人替你撑腰,你总该知趣些,赶紧把实情说明白。”

  阿原叹道:“乔大人,该说的话大堂上已经说完了,你还要问什么?”

  乔立冷笑道:“原清离,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如今人证物证俱在,不容你抵赖!若只顾嘴犟,回头吃了亏,伤了原府的脸面,须怨不得下官!”

  阿原道:“什么人证?什么物证?我被诱去见则笙郡主,有则笙郡主假传的书信为证;衣襟有血迹,是一时气急吐血,有那日傍晚为我医治的太医为证;至于捡到的耳坠,大人似乎是从我当日相好的男子那里求证?可这些人至少半年没进原府,怎知我如今用怎样的耳坠?有没有打听过我前日戴的是什么耳坠?为何就一口咬定是我的,而不是真正凶手留下的?大人稍有办案常识,该查的是还有谁知晓则笙约见我之事,那个人的嫌疑才最大吧?乔大人放着白天不审不问,偏偏等天黑了才带了我来这样的地方,着实叫人疑惑乔大人的居心!”

  乔立击案道:“好个贱人,满口狡辩,还敢教我怎么办案!看来你就是不见棺材不掉泪!来人,用刑!我看你嘴犟到几时!”

  用的是拶刑。

  五根七寸长的圆木,径围各四分五厘,以牢固细绳相串,套入手指后收紧,圆木立时紧夹手指。

  所谓十指连心,这般单单作用于指间的刑罚,看似寻常,最是煎心煎肺,痛不可耐。若是夹得狠了,骨裂指折,便是一世的伤残。

  阿原虽是贵家小姐,但这一向经历的苦楚大约不少,对于疼痛的承受力比一般人强许多,却也已痛得冷汗涔涔,浑身发抖。

  乔立见她居然不曾像别的人犯那般嚎哭求饶,大是诧异,斥喝道:“再夹,再夹!你们晚上没吃饭吗?”

  §第四卷 蟠龙劫 第19章

  衙差慌忙加重力道时,忽听阿原闷哼一声,紧闭双目,口吐白沫,一头栽倒在地,竟已晕死过去。

  乔立冷笑道:“我以为有多横,也就如此罢了!给我泼醒!”

  冷水立时被提来,连着泼了几桶,阿原湿淋淋地颤栗,却不曾醒来,且白沫吐得愈多,不但面色煞白,连唇色都已泛出青紫。

  乔立皱眉时,旁边那个大理寺丞已喝令旁边的书吏,“老田,你颇知医道,去把把脉,看她是不是装死!”

  书吏应了,忙上前搭脉时,几疑自己诊错,忙凝神再细诊一回,慌忙回道:“回大人,人犯气息微弱,脉象沉迟,这是气血阻滞虚寒之症。她……她莫不是得了急病?”

  乔立怒道:“胡扯!哪有这么巧,刚夹两下手指便得什么急病?”

  大理寺丞忙道:“未必是巧。听闻原清离上次遭遇劫杀后就没痊愈过,看着比先前健壮,还会舞刀弄枪的,可一直在延医诊治,药都没停过。若她所说吐血之事为真,更见得早两日便有些症侯了,再受点惊怕,吃点苦头,引发急病倒也不奇。”

  乔立犹自不信,亲自过去搭脉时,也觉其脉象极弱,几近于无。

  大理寺丞低声道:“大人,即便她真是凶手,大人办案时闹出了人命,可就说不清是因为用刑还是急病了!原夫人和贺王都不是善茬儿,到时必定喊冤。皇上便是相信大人一心为国,也得给他们一个交待。依本朝例律,官员拷问人犯致死人命的,可是要按过失杀人罪论处的……”

  大梁建国未久,基本沿用前朝律法。虽说前朝酷吏众多,很少有拷打犯人致死的官员被问罪。但原家大小姐显然不好和别的犯人相比。原夫人并未失宠,又有长乐公主、贺王等维护,即便乔立有乔贵嫔、郢王撑腰,也未必能抵得过这些人一齐发难……

  何况,还有个态度不明的端侯,那才是梁帝如今最看重的……

  大理寺丞窥他脸色,提醒道:“其实要定她罪也不是非她承认不可。现场不是还有其他目击者吗?若能拿到她的口供,原清离还怎么抵赖?便是抵死不认,皇上还会相信她是无辜的吗?”

  乔立恍然大悟,拈须道:“是非曲折,到时皇上自有公断!来人,将她带下去,明天一早去找个大夫过来看看,别真的有个什么,一头栽到本官头上。”

  ***

  阿原早在乔立准备令人行刑之际服下了那药丸。

  她尚记得用刑时的剧痛,但那剧痛很快模糊,连同神智都模糊着,似乎整个人都陷入了破不开的浓雾之中。

  这种令她身心模糊的感觉有种奇怪的熟稔感,令她疑惑不已。她努力去抓寻那种熟稔感的由来,头脑却越发地昏沉。

  她在昏沉之中不知疑惑了多久,忽然间不知哪里钻出一道亮光,眩得她猛然间似乎勾住了什么。

  她听得有男子在耳边轻道:“眠晚,立个赌约如何?即便再世为人,半年为期,你会重新选择与我在一起。”

  嗓音很熟悉,却蕴了难以言喻的伤心和绝望,竟让她也在一瞬间似被那伤心和绝望淹没,坠到了黑而沉的湖底。

  即便身体渐渐失去知觉,也已掩不去那种凄伤到了骨子里的冷锐剧痛。

  她仿佛已不能说话,却又仿佛默默答了他的话。

  她道:“莫说再世为人,便是三生三世,生生世世,我也愿与你在一起。”

  心口蓦地裂痛,似有人探手进去,活生生撕扯下一块,拿个石磨来来回回地碾着。

  她呻吟一声,终于有些清醒,只觉浑身汗出如浆,那幻梦中的痛意依然如影随形,附骨之蛆般甩之不去。受刑后的五指肿胀得厉害,反而觉不出疼痛来。

  她咳了两声,空荡荡的牢狱里有沉闷的回声;而远处,隐隐有谁的惨叫声传来。

  阿原终于吃力地睁开了眼,仰着的面庞正看到牢狱顶部张扬爬动的蜘蛛和壁虎。一只蟑螂肆无忌惮地越过她零乱于地的长发,径爬向墙角。

  阿原怔怔地看了片刻,忽觉得哪里不对。

  没人念叨可恶可怕的蜘蛛蟑螂,着实太空旷了,太安静了……

  安静得她终于听清远处的惨烈哭嚎发自谁的口中。

  她猛地扑向狱门,用尽力气尖叫道:“小鹿!小鹿!”

  西溪,深夜。

  急促的马蹄声由远而近,坐在肩舆上阖目休憩的景辞立时醒转,看向夜幕里渐渐奔近的那骑身影。

  萧潇一直抱剑侍立于旁,目光不时扫过在河水中忙碌着的端侯府侍从和附近请来的会水的渔夫,闻声也定睛看去,说道:“是言希来了!”

  说话间,左言希已奔到跟前,匆匆下马,也顾不得拭去满额的汗水,便急急道:“阿辞,你怎么还在这里?画舫并未靠岸,一直在水面浮沉,必定早已飘离原位。你数夜不曾阖眼,这身体……”

  景辞正了正身,打断了他的话:“有消息?”

  左言希无奈地“啧”了一声,说道:“长乐公主一心想为阿原洗雪冤屈,找到了那夜为阿原诊治的太医,可以肯定阿原那日的确曾吐血,且这两日一直在服药。我也查验过程那太医开的方子,正与原府中剩下的药相符。”

  景辞微微冷笑,“那么,所谓的血衣,根本不能作为证据?”

  左言希道:“最多只能算作佐证,称不得铁证。但老渔夫的证词依然对她不利。那个时间段,的确只有她曾带小鹿经过。你见过那个那老渔夫了?他居然这么巧在这边钓鱼,看到了阿原经过,更看到了阿原身上的血迹……说他不曾被人收买,我不太相信。”

  景辞轻叹,“他倒不曾被收买,只是事发前一天傍晚,有人带着一篓鲜鱼途经他家歇脚,有意无意提起这时候西溪某处的鱼特别多,且容易上钩。这老渔夫近来闲着,几乎日日出去钓鱼,得知此讯,第二日自然便在那一处钓鱼了……老渔夫是土生土长的当地百姓,四个儿子都曾从军,口碑相当不错,若有人引他作证,自然更易让人信服,有事半功倍之效。”

  萧潇揉着头,苦笑道:“有人存心算计,不知预备了多久……那边只在预备亲事,谁想到会在这时候被人算计!也忒恶毒!”

  景辞道:“其实是谁做的,并不难猜。毕竟阿原得罪的人有限,能兴起那么大风浪的人,更是数得出来。”

  他说话时,却看向了左言希。

  左言希垂着头,不曾接他的话,忽道:“太医给阿原开的方子好生奇怪。阿原有肝气郁结之象,本该多用疏散化淤之药,但太医那个方子里这类药份量极轻。她成亲在即,难道不该加重药量,以求尽快复原?”

  景辞听得他似话里有话,正待细问时,却听溪边一阵喧哗,然后有侍从疾奔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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