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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三


  靳大德的那个女儿,在家破人亡之际尚能思维异常清晰地应对官差,并协助官差找到埋藏的仆役尸体,当日连长乐公主都纳罕不已,于是都记得她唤作靳小函。

  如今她的衣饰气度迥异,伙计早不敢小瞧,恭恭敬敬引上楼来,小心翼翼退了下去。

  靳小函见了阿原等人,眼圈微微地泛红,却从从容容上前见礼。她的嗓音清脆,有着她那个年纪的稚弱。

  长乐公主令她坐了,打量着她,惊异道:“你进了郢王府?”

  靳小函落落大方地答道:“是。”

  “你现在……是郢王的侍妾?”

  “对。”靳小函向阿原笑了笑,“原大小姐曾说,我或许能做个女捕快。可惜,我便是做了女捕快,也查不了我爹的案子。不如做了郢王的小妾,自上而下想法子,反而方便快捷。”

  “你……早在疑心郢王府?”

  “不是我疑心,是你们早在疑心,只是拘于郢王的身份地位,不便彻查而已!“

  长乐公主纳闷了,“你怎知我们疑心过郢王?”

  靳小函冲阿原一笑,“原大小姐在查案时问过公主,能不能去查看郢王府的马车。公主没问原因,反而推给原大小姐,希望原大小姐入郢王府查。可见必定已有线索指向郢王府,只是你们不敢确定,也怕沾惹麻烦,并未尚那条线查下去。"

  阿原恍惚记得在靳家查案时,曾半开玩笑跟长乐公主提过此事,万不料靳小函人小心大,竟已牢记心头。她叹息,“于是,你就为我们随口一句交谈,便设法当了郢王的侍妾?”

  靳小函道:“我因这条线索,特地去求了我一个在郢王府帮工的姑姑,让她把我带进去,在厨下帮忙,没两天便找到了那辆绑架我们的马车。确切地说,是用于采办日常杂物的牛车。平时拉车的是牛,绑架我们那一日,拉车的是马。但我在车里发现了破旧的虎皮褥子,还闻到了出事那天闻到的醋味。后来我问过,那虎皮褥子是旧年清出来预备扔了的,管事便让人垫在牛车里,坐着总比寻常褥子厚实柔软。”

  长乐公主已忍不住叹道:“牛车!居然是牛车!小妹子,你说咱们不查也着实冤枉,你不晓得阿原看见人家破破旧旧的马车就拦下查看,差点又惹上一身的风流债!”

  却又怎能想到,马车的真面目却是辆牛车……

  阿原追问:“然后呢?你想法接近了郢王?他没细查你的身世,便纳了你为妾?”

  若说是贺王府靳大德的女儿,再怎样的天香国色,郢王也不敢动这念头。

  靳小函道:“我进郢王府时便是以我姑姑侄女的名义进的,只说父母双亡无依无靠才投奔的她,而她又是郢王府的老人,所以郢王府的人都知道我家世微贱可怜却清白得很。”

  她玩着指甲,轻柔跳动的五指幼白得眩目,“我查到那辆车时,便已听说了咱们这位郢王最怜惜孤弱幼女,尤其是无依无靠视他为天还带着几分天真的女孩儿……于是,他喜欢什么样的,我便是什么样的。”

  靳小函完全不像其父魁梧健壮,也不似姜探那种弱不胜衣,但清秀稚嫩,同样惹人怜爱。若郢王恰喜欢这一类的,以靳小函这样的心计,破釜沉舟赌上去,迅速上位成为郢王心坎上的爱妾再不稀奇。

  但阿原已忍不住叹息,“舍身饲虎,值得吗?何况他喜欢年少青春的,你还能一直年少青春?”

  靳小函微笑,“值得不值得倒也没想过,只是我父亲因为我们而受人胁迫,背负骂名而死,身为子女,我便不能不为他洗雪这恶名。只要我能利用年少的这段时间替我父亲报了这冤仇,也就够了!”

  众人沉默,一时子无法评判她是对还是错。以她的身份,想要接近郢王并寻得报仇时机,不计代价爬到他身边,做他不提防的枕边人,的确是最快最有用的办法,没有之一。

  谢岩嗟叹着问道:“你跟着我们过来,就是为了告诉我们,当日抓了你们,威胁你父亲陷害左言希的,就是郢王?”

  靳小函托着下颔微笑,“大约……也只能告诉你们一下了!我晓得你们便是疑心也没法将郢王怎样。若是打草惊蛇,即便你们个个身世不凡,也未必能保得来日安生。”

  长乐公主笑道:“看来侍奉皇子果然长见识!不晓得还见识到了什么?”

  靳小函道:“他和那个大理寺卿走得很近,就是乔贵嫔她爹。说来郢王也够孝顺的,听闻那是一眼就看上了乔贵嫔,却不曾带回府,足足调教了大半年,才送给了皇上。不知内情的外人,都当这乔贵嫔是天然的知情解趣,才能一言一行,正中皇上心意。”

  谢岩道:“乔立本就靠逢迎郢王才得以在朝中站稳脚跟,又通过郢王向皇上献了女儿,自此平步青云……乔贵嫔和郢王的关系,不是什么秘密吧?”

  靳小函“噗”地一笑,盈盈妙目在他和阿原的面庞转过,颇有些意味深长,“听闻谢公子也是风流人物,怎就听不懂我说的话?乔贵嫔入宫前就与郢王有染,入宫后依然暗中来往,也不算秘密?那么,乔贵嫔入宫就是为了助郢王夺位,并早就约定,待郢王登基后立刻旧梦重圆,册她为贵妃,这算得秘密吗?”

  谢岩不觉怔住,苦笑道:“这个……若是真这样打算,也忒离谱。这不是隐私吗?”

  长乐公主搅着乌梅汤,咕哝道:“若他谋夺储位时便不择手段,哪会有那么多的顾忌?何况前朝先例在那里呢,太宗纳了哥哥的爱妾为妃,高宗册了父亲的才人做皇后,明皇更是讨了儿媳妇做贵妃……”

  谢岩瞅她,“没事少看街头巷尾那些胡说八道的杂书。”

  长乐忙扯他道:“我看的是史书……野史而已!还有杂书记录这些吗?待会儿陪我去找几本如何?”

  “……”

  谢岩顿时后悔不该挑起这个话题,忙转头问向靳小函,“算时间,你入郢王府也没多久吧?怎会知道这些?”

  靳小函眼珠盈盈一转,小鹿般水汪汪,整个人看着便是一团的无辜孩气,“我怎会知道呢?因为我笨笨的,郢王说什么就是什么,郢王让我不对人提,我便傻傻地只字不提呀!何况我最爱憨吃憨睡,有时在他书房侍奉他,一不小心就睡着了,他跟人说事时便没法让我回避,难免让我听到些。嗯,横竖我是个不识字的乡下丫头,什么也听不懂,当然是不妨事的。”

  §第四卷 蟠龙劫 第09章

  她说得渴了,径自倒了碗乌梅汤,双手捧汤咕咕咕喝着,大眼睛扑闪扑闪,看着果然像极了没见过世面的天真小姑娘。

  几人不由面面相觑,叹为观止。这样能装会演的丫头,无怪郢王不去提防。

  好一会儿,阿原才能问:“你……还听到了什么?”

  靳小函道:“我不能时时跟在他身边,也不方便打听,有些事觉得蹊跷,但也捉摸不透。比如前阵子郢王似乎有些坐立不安,还责怪冯廷谔做事太不小心,连招惹来的人是端侯都不知道,还得劳他去收拾残局。我留意了下,那几日出的最大的事儿,就是长公主被她自己的侍仆所害。呵,长公主的事儿,也就是郢王在暗中使坏。贺王都能被他的枕边人害了,长公主被她的贴身侍仆害了就更不奇怪了……若皇上再不立郢王为太子,下面挡他路的王公大臣不知会怎么死……”

  阿原沉吟道:“可惜,单凭你几句话,并无实据,难以服众,更难以令皇上信服。”

  靳小函道:“想令皇上信服当然没这么容易。好在你们查了这许久,应该还肯信我吧?只要你们肯信我,待我日后拿到更多证据,便可直接找你们帮忙,一起送郢王去见老贺王爷!”

  阿原吸了口凉气,默默喝起乌梅汤,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原夫人只想扳倒郢王,扶立博王,以求自保;而这位想要的,直接是郢王的脑袋了。

  很多人挺倒霉,不知怎的就得罪了郢王;但郢王得罪了这小丫头,似乎也挺倒霉的。

  长乐公主已忍不住叹道:“你怎敢跟我说这些话?须知郢王是我皇兄,你就不怕我一转头告诉了他,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靳小函一笑,梨瓣般娇白的面庞陷进去一双醉人的小酒窝,好看之极,“昨儿我一不小心又在书房睡着了,便听见郢王跟丁绍浦说,前夜之事,原大小姐和小贺王爷来者不善,便是没发现他们的事,可能也已猜到不少。闹这么一场,原府、贺王府这仇怨是结定了。还道长乐公主如今与原家走得近,谢岩又是跟小贺王爷穿一条裤子的,若有机会,这两位也留不得……公主仁善,顾念手足之情,可大约也不至于为这样的手足之情断送贱妾微贱性命吧?”

  长乐公主忍不住磨了磨牙,方能笑道:“哟,瞧这口齿伶俐的,若真的断送你性命,倒显得我不厚道了!罢了,你该怎么着就怎么着吧,有朝一日被人追得没地儿跑时,我远水救不了近火,贺王府或原府也许还能帮到一二。”

  阿原虽觉得舍身侍仇未免牺牲太大,却也不得不敬此女敢想敢为,胆大心细,点头道:“嗯,尽管来。既然这仇怨结定了,不在乎更深些。”

  靳小函嫣然而笑,“如此,小函先谢过诸位!若日后诸位有难,小函也会鼎力相助!”

  她看了看窗外的天色,又道:“这时辰也不早了,跟我的姑姑也该回来了。她乘了我的马车,拿了我送她的绸缎回娘家,既贴补了兄嫂,又炫耀了她在郢王府的威势,心情必定不错,回府后得空大约又会跟人夸耀我乖巧懂事了吧?”

  她不卑不亢地行了礼,告退而去。

  长乐公主看她离开,半晌才啧啧道:“现在这些小妮子,比我当年还猖狂!我们落难,她相助?呵呵!”

  可多了这么个精灵古怪的同盟,似乎也不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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