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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〇


  慕北湮张张嘴,看她一脸的真诚,终于只能点头道:“嗯,贤惠,贤惠……忽然觉得我也是优秀正直、勇敢上进的大好男儿。”

  阿原嫣然一笑,“那是自然。而且有勇有谋,有才有识,不畏艰险,不惧权贵,勇于探索真相,勇敢追求正义……”

  慕北湮蓦地打了个寒噤,好一会儿才心虚地问:“大小姐,咱打个商量,您有什么吩咐尽管说,别这么吓人好不好?”

  阿原道:“没什么难事。查下小印子落水当日,有哪几个龙虎军将领在宫中当值,这中间又有哪位将领特别爱吃花生,有随身带几颗花生的习惯。以你父亲在军中的地位,以及小贺王爷成群结队的狐朋狗友圈,这事儿应该不难吧?”

  慕北湮吸气,一个爆栗打了过去,“喂,死丫头,你怎么说话呢,有这么求人的嘛!我情愿你继续吓人,好歹听着舒坦些……”

  阿原闻言,立时向他一揖,“拜托小贺王爷了!”

  能屈能伸,可进可退,俨然是往日沁河县原大捕快的架势。

  慕北湮指点着她大笑,“行,行!哎哟妈呀,我怎么越看你越顺眼了?景辞他是瞎了眼才会把你往外推吧?”

  慕北湮看着游手好闲,但久在京中,豪爽放旷,交游十分广阔,不久便将出事那晚当值的所有禁卫名单整个儿拿到了手,连带当日在宫中的领队的几名校尉、虞侯等情况都查得清清楚楚。

  但这些校尉、虞侯里,虽有两个身材长相与勤姑说的相类,但派人仔细查探后,基本可以确定彼时他们正在值房里喝酒吃肉掷骰子,不可能出现在揽月湖。

  阿原大是纳闷,“难道我们查案的方向错了,落水一案并不是禁卫军里的人所为?或者这些禁卫军将领里有人只顾赌博喝酒,官服被人盗了?”

  慕北湮道:“这个不大可能吧?武将的甲胄袍带都有定例,若是遗失怎么可能瞒过众人?何况勤姑看到的是一名武将带着两名禁卫,总不可能三人一起遗失吧?”

  阿原沉吟,“难道这三人并不在当值的禁卫之中?其他禁卫入不了宫吧?”

  慕北湮眼睛已亮了,“寻常禁卫入不了宫,但如统军、副统军之类的龙虎军主将,入夜后完全可以入宫巡查,除了皇上,根本无人可以管束。”

  阿原击案,“这就是了!敢公然在宫中杀人,当然不可能是寻常禁卫!咱们查那些领头的准没错!”

  慕北湮额上滑落一大颗汗珠,“爷,统军是二三品的大员了,而且那些人都是跟着皇上出生入死的,在皇上跟前说话比我这个不学无术的草包管用,咱们真的要查他们?”

  阿原问:“怕了?”

  慕北湮道:“你想想,这些人个个悍勇,拳头比咱们大,人数比咱们多,随便一个官帽丢下来能压死十个八个沁河县令!”

  “于是呢?”

  “可横行京城的小贺王爷和原大小姐,这辈子怕过谁呀?等着,明天就能给你消息!”

  慕北湮大笑,一摆手,大跳步跨出屋去。

  阿原忙追出去,叫道:“小心些,别打草惊蛇!”

  慕北湮哈哈几声应了,快步走了出去,才抬袖擦了擦汗,思量着怎么才能不被蛇咬。

  京城可不抵沁河这种弹丸之地的小县,特别龙虎军这些实力干将,要能耐有能耐,要耳目有耳目,要背景有背景,想不打草惊蛇恐怕有点难度。

  真要反过来被蛇咬上一口,他已没了劳苦功高的父亲捞他,只怕未必受得住。

  那个争执一世、如今长埋地底却未必能安息的父亲……

  明晃晃的阳光有些刺眼,慕北湮的眼眶便一阵阵地发酸。

  该做的还是得做,该查的还是得查。

  不论为了阿原,还是为了他死去的父亲……

  ***

  端侯府。

  林木葱郁,深得苍翠。烈日的炎光在这里淡了,乱蝉的高嘶也似在这里远了。

  这远离闹市的深宅大宅,从内到外都安静得如一池深水,无声无息,无波无澜。

  书房外四五名侍卫,书房内三四名侍女,连同知夏姑姑,无不垂手而立,屏气敛息,看景辞静静地泡茶。

  红泥小茶炉上搁着极精致极小巧的茶釜,盛着甘甜的山泉水。

  景辞拨着银霜炭,留意着火候,看着锅边如珠玉般跳动起串串水泡,先盛出一瓢,再拿一支雕花竹片去搅那沸水,边搅边撒入茶粉,看釜中茶水翻滚起来,才将先前盛出的那瓢水倒回釜内。等釜中的水再次沸腾,那茶便算煮成了。

  景辞闻着那茶香,微微地笑了笑,说道:“眠晚,分茶。”

  诸人愕然。

  知夏姑姑忙要上前帮忙时,景辞已醒悟过来,淡淡瞥她一眼,说道:“姑姑,不用了。”

  他站起身,自行端起茶釜,稳稳倒入旁边的白瓷茶盏。

  小小一釜,顶多不过四五盏的样子。

  景辞手很稳,却倒得不快,好一会儿才倒出三盏。

  茶沫均匀地飘于茶面,居然各成图案,分别是梅、竹、菊,在袅袅热气中栩栩如生,伴着萦在鼻际的茶叶清芬,颇有韵味。

  侍儿看出景辞釜中还有茶水,猜着他是不是嫌第四只茶盏放得远了,连忙上前将空茶盏往景辞手边挪了挪。

  知夏姑姑想阻拦已是不及,只狠狠剜了那侍儿一眼。

  侍儿茫然不解。

  景辞盯了那空茶盏一眼,缓缓将茶釜放下,自端了一盏,走到一边品茶看书去了。

  知夏姑姑张了张口,想说,却什么也没敢说。

  梅兰竹菊,花中四君子。

  当日景辞教风眠晚泡茶分茶时,便试图教她将茶沫画作这四种模样。可惜教来教去,风眠晚只能画出最简单的兰花,——连花骨朵儿都没有的兰花。

  景辞甚是无奈,在叹息几回“朽木不可雕”后,每次泡好茶,便唤风眠晚分茶,让她先分出兰花图样来,自己再接过去分出梅、竹、菊三种。

  于是,花中四君子,风眠晚一直只会分出兰花状的茶沫来。

  总算熟能生巧,她后来分出的兰花渐渐有了花骨朵,偶尔还能飞个蝴蝶,变幻得颇有特色。

  景辞很满意,这几年便尽挑她分出的那盏茶喝了。

  如今……他分茶的技艺一如既往,却似乎再分不出兰花的图案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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