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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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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不见的东西,为什么要那么在意呢?”我哭着说,“您放过他吧……” “他求仁,朕让他得仁,有什么不对?”他吼起来,“一百年后,人们会说朕是昏君,晚年逼死忠臣。人们会记得他!他求仁便得仁,朕是在成全他!” “您既然知道人们会这样说,又为什么这样做呢?”我泣不成声。 他没有回答我,只是冷冷地看着我。过了一会,他说:“别哭了。你自己也说过,你改变不了任何事。你也改变不了朕的决心。” “是的陛下,”我流着泪说,“可是至少我不会为您抄这一份东西。” “如果朕一定要你做这件事呢?” “我不会做的。” “去把外面那个匣子拿进来给他。”孙权转过头,对一旁的宫人说。 那宫人脸上露出惊讶的神色,但还是去了。过了一会,他捧着一个长匣子走进来,把匣子交到我手中。 “自己打开看,自己选择吧。”孙权冷冷地告诉我。 我揭开匣盖,映入眼帘的是一把长剑,在水波嶙峋下闪烁着寒冷的光。 这把剑,我认得的,是孙权的佩剑。那一年在吴郡,他把我拖到房间里,把这把剑扔在我身边,告诉我,要么用这把剑自杀,要么活着出来做他夫人。 最后是我屈服了。 “不写就得死是吗?”我捧起剑,轻声问孙权。 “是的。”他眯起眼睛看着我。 我没有犹豫。 剑出鞘时所闪现的那一片白光几乎刺痛我的眼。冰冷的剑身割开到咽喉处的皮肤的同时,我感觉一只手死死拽住了我。 那宫人抓住了我的手,一双眼睛不安地看着我又不安地看着孙权。 “你拦住她做什么!”孙权怒吼起来,“让她死好了,让她死!” 我们都没有说话。那一刻我心中洋溢的全是必死的决心。我竟然感到骄傲,是的我骄傲。那一年我屈服于死亡,嫁给了他,从而改边了自己的一生。这件事我常耿耿于怀,也常觉得屈辱。但在这一刻,从咽喉处传来的刺痛让我骄傲地意识到,我终于可以洗清这种屈辱。 孙权的表情在渐渐平静下去。 “罢了,”他挥挥手对那宫人说,“你做得好。把剑拿走,出去吧。” 宫人把剑从我手中夺走然后安静地退下。我仍站在那里,任血缓缓地顺着脖子流下。 “想不到啊,”他自嘲般地笑起来,“朕再也无法胁迫你了。” “因为我生无可恋。”我轻轻说道。 “所以朕无法再逼你了是吗?”他轻轻说,“其实朕不想逼你,刚才那个时候,那个宫人不上来阻止,朕也会上来阻止的。朕不想让你死。如果朕要你死,你早就死了……朕只是想你为朕做这一件事而已……” “陛下,为什么一定要我这样做呢?” “因为朕想看到你为朕做件事。这么多年,你一直没有为朕做过事。” “这么多年,我一直在为您做事啊。”我不无委屈地说。 “你不是为朕,你是为江东,为这个国家,”他轻轻说,“你为朕做那些事,只是因为伯言也在做。朕一直想知道,如果朕和伯言站在相反的立场,朕要求你做事的时候,你会不会为朕做。现在看来,你是无论如何不会的……” 他轻轻笑着,皱纹爬满他的脸,那一刻我突然发现其实他也很可怜。 “朕知道朕不好。朕也知道这对你和伯言都不公平。但朕真的很希望你能站在朕这边一次。朕那么想看到……” 他淡淡地说,声音却仿佛有些哽咽。 “陛下,”我轻轻地问,“您真的那么想看到我抄这份东西吗?” “是的。” “如果抄了,您就给我一纸休书,您就放我走。我们之间的恩怨,都可以扯平吗?” “是的。” “如果我还是不愿意呢?” “朕仍要坚持。” “您是在胁迫我吗?” “不,”他黯然看着我,轻轻地说,“朕不胁迫你。朕只是希望你这样……” 我没有说话,走到那张书案旁,拣起被我扔在地上的爬满魔鬼的黄绢,再展开一张空白的黄绢,将那些字一个一个地抄上去。 我平静地抄着,没有流泪,也没有任何喜怒。心里仿佛暴风吹过似的空白。我甚至不无诙谐地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为什么我的繁笔字还是这样错漏百出。 只有脖子上伤口的血,一点一点滴在明黄色的丝绢上。 最后一个字,我一笔一划地写完,然后合上黄绢,交给一旁侍立的宫人。完成这一切后,我回头看着孙权,轻轻地说:“陛下,我要走了。” 他没有说话。 “休书不必交给我,您拿去宣告给后宫就可以了。我走之后,请您将我的名字从史官笔下、从宗庙中抹去。” 他仍没有说话。 “陛下,您还有什么要对我说的吗?” “你是不是特别恨我?”他如同梦中醒来般,轻轻问我。 我没有说话。 “你有没有爱过我?”他又问。 我仍没有说话。 那一刻我想起那些长得好像没有尽头的夜,也曾回过身抱了他入睡。只是在那个时候,爱恨反而更加混乱。 “陛下,我感激您。”我轻轻说。 “为什么感激我呢?” “如果不是您,我可能早就被饿死、被冻死、被乱军杀死……”我带着真诚的感激回忆着,“即使能活下来,也不可能看到这么多,走得这么远……我感激您,真的。” “即使我做了这么多让你心寒的事情,你还是感激我?” “是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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