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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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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了,不想睡。”他摇头道。 这一刻,我突然发现他的表情很奇怪。唇边一直有的温和的笑意没有了,取而代之,是一种说不清的、模糊的忧伤。 或许睡得太久,以至感觉都不准确了吧?我摇摇头,又走进去梳洗。 梳洗完,我将水倒去门外。走出门口,发现营中大部分人都撤走了。整个军营安静而空旷。 我倒完水又走回来,好奇问他:“怎么人都走了?” “都去追击刘备了,剩下一部分留至夷陵城中。一会我们也要去夷陵。”他说道。 “是否耽误你了?”我不好意思地问道。 “无妨。” 他今天确实有些奇怪。说话语气虽不至于生硬,但却平淡简略至极。我看看他,然后担心地问:“战场上是否出现了问题?” “没有。蜀军溃退了,刘备仅以身免。现在往西逃。徐盛他们在追。” “骆统呢?” “骆统在夷陵。” 我点点头,然后想起来,又问他:“甘宁呢?” 他没有立即答我,停了一停,然后缓缓说:“甘将军他,去了。” “去了?”我不解地问,“去夷陵了?还是追刘备去了?” 他看了看我,然后又重复了一遍:“甘将军他,去了。” 我退后一步,有些失神地看着他。那一刻,我在他眼中找到失落和哀伤;也是那一刻,我想起了一些被忘记的事情—— 《吴书》中的甘宁是在这个时间死去的;而《三国演义》和民间也都传说他死于夷陵之战…… 我应当想到。我怎么会忘了。 我踉跄着走了两步,看见墙角仍放着甘宁的头盔和铠甲。我走过去将它们抱在怀里,衣甲上的冰凉直刺入我的心。我就这样抱着这副衣甲,一步一步向门口走去—— “……你要去哪里?”他追上来,拉住我问道。 “甘宁的马、衣甲都还在我这里呀,”我恍惚地柔声说,“我要去把这些东西送给他。他怎么能扔下他的马、他的衣甲就去追杀刘备呢?会很危险的呀。” 我恍恍惚惚地要往外走,他拉住我,我想挣脱—— 他用力揽住我,低声对我说:“你不要这样子。” 我终于停止挣扎。恍惚而悲伤地看着他的脸,说:“他是头部中箭,对不对?” 他怔一怔,然后点点头。 “如果他戴了头盔,便不会死,对不对?” 他又是一怔,然后有些痛惜地看着我,说:“这不关你的事。” “我无法不那样想,”我低声说,“该死的,本来是我。” “你不要这个样子,”他又一次说,“你若这个样子,他们所做的事,便一点意义都没有了。” 我抬起头,有些失神地看着他,然后缓缓说:“你果真是这样想的么?” “我一直是这样想的。” 我又看了看他,他神情庄重、温和而充满怜惜。可在这庄重和温和背后,却藏了和我那么像的一点痛。 ——是了,我不应该如此。在这个时候,为甘宁之死感到哀伤的,并不止我一人。他承担得已经够多,为什么还要替我承担这样的痛苦。我必须坚强,我只能坚强。 这样想的时候,手中的衣甲终于落在地上。 我挣开他。又走了两步,然后低声对他说:“我没事了。不必担心。” 他点点头,欣慰地看我。 我又说:“我出去走走,只一会儿,一会儿便好了……” 这样说着,我已推门而出。他在身后还说了什么,而我已径去不顾。 快步穿过军营走出时,我的眼泪还是忍不住汹涌而出。 明知道这是他的宿命,明知道他不会怨我,而我还是固执地认为,如果不是因为救我,他不会死。 如果那一天,我想起来他会死于夷陵之战,或许一切都会不同罢。 即使他依然会死,然而我将盔甲还给他,或能从沉重的愧疚中得到超度。 事实上,我竟一点都没想起来,一点点都没有。 我挨着一棵树坐下来。云缓缓地从头顶上的天空流过,江风轻轻掠过我的脸,那一刻我想起一句后世人所作的关于他的话:锦帆应是到天涯。 仿佛还有关于他的词句的,可我竟想不起来了,怎样也想不起来了。 我怎么什么都不记得了?这样子的生命,要它又何用? 这样悲伤地想着的时候,天空中忽然回荡起鸟儿的叫声。 然后一群乌鸦,如同黑色的云雾,缓缓降于我周围。 我怔怔地看着这些黑色的鸟,心却突然平静下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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