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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九


  谢林似被他吓住,半晌才说:“公子,她穿的是沈小姐的衣衫,又带着嫣然。两人身形都一样,当日从相府逃走了两女,偏偏就是她们。没有这么多巧合的事。”

  杜昕言身体晃动,手无力落下。他背对着沈笑菲,脑袋嗡嗡作响。竟不敢再回过身多看她一眼。

  “恭喜公子替老大人报得大仇!”

  报仇?他本来是想报仇。他恨她,恨她设计父亲,恨她帮着高睿,恨不得将她凌迟剐了。他为什么会这样难受?为什么会看到死状凄惨的她心痛?杜昕言心里空荡荡的,谢林的话像尖针,密密砸砸,挑挑刺刺,带来铺开盖地的疼痛。他什么话也没说往外走去,心中一个声音在不断的对自己说,不是她,她不会这样,不会是这样!

  谢林暗暗松了口气问道:“公子,是否送回相府?!”

  相府?杜昕言眼前又浮现出笑菲坐在秋千上裙裾翩翩的样子。

  那座被他一把火烧了的后花园里。他和她斗来斗去毫不知疲倦。

  初初的戏谑,好奇,到后来的深究试探。一幕幕宛若昨日。

  他曾举着手用衣袖为她遮挡阳光,然而等她真的睡着,他却忘记垂下手臂让阳光舔上她的脸。

  他曾经管不住自己似的非要偷进花园和她斗嘴。被她激得拉过她吻上她的唇。她说:“男人不过如此!”激得他撕毁了她的衣袖来掩饰那一刻自己失控的举止。

  见她气,他是那样的开心。为什么这一刻,恨她死,又为她难受至厮?杜昕言茫然的走出殓房,庭院中白雪寂静的飘落,他听到心咚咚的跳着,身体内好像有股力量在往喉间涌,他想吼出来。

  “公子?”谢林在身后又问了他一遍。

  送她回家吧,他不能再留她在这里,他控制不住想返身回去再看她一眼。那张恐怖的脸生生成了魔魇,让他难以相信,难以面对!杜昕言艰难的说:“找殓婆替她穿好衣裙。好好拾缀下再送回去。报刑部,人死百了,不用通缉她了。”

  “是!”

  阴沉灰云越积越多,在傍晚时分鹅毛大雪终于纷纷扬扬飘下。寒风似刀,杜昕言披着黑色貂毛披风独自站在谢林发现尸身的巷子里。一队士兵正小心的铲开地面的浮雪。

  他静静的站着,脸藏在斗蓬之中,吐里呼出丝丝白气。

  “杜大人,你来看!”

  杜昕言走过去,顺着士兵手指的方向看去,地上冻成了块的雪被血迹染红,沾着一块衣料,他抓起这块雪,指间用力。雪块成粉末状落下,他握住了这块衣料,手微颤。与尸身上的衣裙料子是一样的。她真的死了?!直到来到现场,看到雪块中粘着的这块衣料,杜昕言才仿佛真正意识到,那个让他恨极的沈笑菲死了。

  他曾想过,太子登基后,她落在他手中,他要如何一一报复回来。他还记得当日从小春湖飞骑赶回京城前对她咬牙切齿说过的话。他不是恨不得她死么?父仇不共戴天,他的不舍就是不孝。可是他为什么连谢林都不敢相信,非要来现场再确认一回?

  “大人,找到了这个!”

  第二枚银簪落在他手上,杜昕言用力一握,银簪尖锐的一端戳得掌心刺痛。他再也不想在这条巷子里多呆片刻。他忘不了掀开尸身白布的那一瞬间。撕毁的衣裙,半裸的身体,狞狰的脸。他突然想起了什么,眼睛一亮,又如灯灭般死寂。苦涩的味道在口中蔓延开,她肘间的守宫砂自然是没了,怎么还会有呢?

  他转身出了巷子,他还有最后一个希望。如果这世间还有一人认得笑菲,那就是沈相。

  雪越下越烈,前方数丈便已被白茫茫密集的雪挡得看不清视线。

  杜昕言骑马飞奔到相府时,看到大门敞开,他下马径直奔进去,就听到阵阵哭声。

  中堂停放着两具棺木,棺盖开启,沈相抱着换了衣裙的笑菲尸身瘫坐坐在地上一动不动。他面前跪着一群家仆放声恸哭。

  杜昕言走进去,沈相连瞧都没瞧他一眼,只痴痴地抱着笑菲。她脸上的血迹已被洗去,整张脸仍可怕之极。看到这一幕,杜昕言终于对自己说,她是死了。

  “杜大人,你劝劝老爷吧!天寒地冻的,他抱着小姐坐在地上快两个时辰了!”一名老家仆抹着眼泪恳求道。

  杜昕言脑中只想着笑菲的一颦一笑。

  还有她的手。

  渠芙江上一双白生生的手高高举起瓦罐砸下,示威的告诉他里面就是放了巴豆。

  落枫山那双手恬静自在的弹出琴音若清涧溅玉,让他大起知音之感。

  小春湖草芦中,竹帘开合处,素手纤细如兰托着茶碗风姿卓卓。

  正是那双手让他认出了她。他忍不住蹲在沈相身前,想再去握一握笑菲的手。

  “你干什么?!”沈相瞬间有了知觉,大喝一声,抱着笑菲避开杜昕言。

  他像一头护卫自己地盘的雄狮,怒目而视。

  她的手自白袍宽袖中无力的垂下。手指纤细如兰,腕间有着青淤的伤痕。杜昕言却是一愣,在他的记忆中,笑菲从来不会涂这么艳丽的蔻丹。他盯着那只手,断掉的指甲上仍有一点鲜红的颜色,衬着白袍格外靓丽,杜昕言一瞬间仿佛看到了春暖花开。

  因为他的打扰,沈相回复了意识。他抱着尸体站起身厉声下令:“请杜大人离开!”

  家仆们见沈相回转了意识,赶紧拦着杜昕言求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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