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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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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蒿拉着我走出数丈,停下脚步回顾,见那二人都上马离去,顿时笑弯了腰,说道:“如何?我担保,不出三日,他一定会前来寻访你!” 我眼见她编出一大套谎话欺骗那黑衣男子,说道:“绿柳庄、青石畿,附近有这样的处所吗?” 她笑道:“自然是有,他们本是兰陵人氏,怎能骗得过他们呢?你可知道他们是谁吗?” 我茫然摇头,我的法术还不足以观人之出身来历。青蒿经常在人间游历,知道的事情远远多于我。 她说:“当年紫姨离开人间,皇帝早已不是萧宝卷了,是祖籍兰陵的萧衍。刚才你所见之人是萧衍的二皇子和三皇子。他们兄弟共有八个,每年清明时分都要来兰陵祭祖。” 我吓了一跳,说道:“既然是皇子,就更不要招惹他们了,妈妈在萧宝卷的皇宫里受了很多委屈。况且,我不想和他……” 青蒿漫不经心道:“正因他是皇子,我才放心将你交给他呢!过了这几天,他就不在兰陵了,想见也见不着,省得牵挂纠缠。” 我心中自有主意,不再和她辩论。 我们走到一个绿柳掩映的小村庄前,只见一弯清溪环绕小庄。庄旁禾苗青翠,果园飘香,景致清幽如画,隐约传来鸡鸣之声。 青蒿遥指远处小山脚下一所绿柳掩映、青石砌造的大宅院,说道:“你看,此处就是青石畿了!那宅院主人本姓陶,是一名书生,金榜题名后宦任江州刺史去了,并无人居住。你既然喜欢兰陵风景,我们不妨在他家中住上几日,顺便等候今日那公子前来寻你。” 说到这里,她又忍不住一阵娇笑。 我见她提及陶姓书生时,毫无陌生忸怩之态,早已明白了八九分,点头笑道:“陶生和你必定有一段姻缘了?你既是半个主人,我们就住下好了!” 青蒿笑而不答,带我走到宅院门前,轻推大门。 门锁应声而落,院中野草丛生,一片萧索。堆积的秋冬落叶腐败不堪,蛛网密密层层。水井台上覆盖着一层厚厚的灰土,光滑的井壁上青苔密布。墙角落处,盛开着一丛野生的粉红刺玫。 一只野山猫见有人进院,“嗖”地飞窜过墙头。青蒿微微叹息道:“陶郎似乎很久不曾回来过了。家中久无人烟,竟至如斯荒凉!” 我有意逗她,说道:“既是你和陶生昔日的洞房爱巢,怎能劳驾新娘子亲自动手收拾庭院?我替你整理整理吧!” 我衣袖轻扬,一阵清风吹起,将院中野草刈去,蛛网、灰土、秋叶尽数拂净,断壁颓垣都修补完整。 不过片刻之间,荒凉的宅院就被我整饰一新,庭院中干净整洁。园圃中种植着兰草,丛生的野玫变成了娇艳的蔷薇花攀缘在起伏不断的粉墙头,繁花如锦,盛开得无比灿烂。 我们携手走进厅堂之内,正厅门匾的灰尘拭去,恢复了朱底金漆的原貌,上面书写着三个大字“五柳居”。厅堂内窗明几净,桌椅光亮整洁,绣屏纱帷掩映,柳影婆娑,隐约有香闺气象。 我问青蒿道:“如何?可恢复原貌了吗?” 青蒿微笑环视,说道:“辛苦你了,一切如旧,且更胜似往昔。” 走到侧面书房,桌上笔墨纸砚样样齐备。她随手翻阅那些旧书卷,取出一幅字,看了半日,掩嘴笑道:“你过来看看,陶生昔日所写的玩笑话!没承想他竟未销毁,还放置在此处呢!” 那松涛纸笺微微泛黄,上面字迹清秀洒脱,恣意挥洒,无拘无束,我心中暗自猜度陶生定是狂傲不羁之人。却见那纸笺上是一篇歌赋,标题书《闲情赋》三字,下面洋洋数言道: “夫何瑰逸之令姿,独旷世以秀群。表倾城之艳色,期有德于传闻。佩鸣玉以比洁,齐幽兰以争芬。淡柔情于俗内,负雅志于高云……愿在衣而为领,承华首之余芳;悲罗襟之宵离,怨秋夜之未央!愿在裳而为带,束窈窕之纤身;嗟温凉之异气,或脱故而服新!……考所愿而必违,徒契契以苦心。拥劳情而罔诉,步容与于南林……徒勤思而自悲,终阻山而滞河。迎清风以怯累,寄弱志于归波。尤《蔓草》之为会,诵《召南》之余歌。坦万虑以存诚,憩遥情于八遐!” 我静心读完,不觉掩卷叹息,陶生《闲情赋》字里行间无不流露出对青蒿的真诚和衷情。 “瑰逸之令姿”、“倾城之艳色”形容青蒿美貌;“愿在衣而为领,承华首之余芳;悲罗襟之宵离,怨秋夜之未央”,暗恨自己不能化为她身上之衣,以期能够永不分离,却又担心夜幕降临时美人会除下衣物;“坦万虑以存诚,憩遥情于八遐”,更是明明白白直率坦言自己的万千忧虑,奉献一片真心挽留美人。 陶生对青蒿之热恋毋庸置疑,青蒿却不为所动,依然离开了他。 她见我叹息,诧异问道:“为什么你不觉得好笑,反而叹气?” 我问道:“陶生向你解释过赋中之意吗?你可明白他为何要写下此赋吗?” 青蒿接过纸笺,点头道:“他进京赶考前写给我的,我还笑话过他呢,说什么做我身上的衣服、脚下的鞋子,这么羞人的话亏他能想得出!我本以为他烧毁了,谁知道他竟还留存着。” 我低头念道:“‘愿在丝而为履,附素足以周旋;悲行止之有节,空委弃于床前!’他一直担心你会遗弃他如空履。你离开他,他一定很伤心。” 青蒿道:“金榜题名后他娶了宗师之女,洞房花烛夜他就不会伤心了!” 我问道:“你还想见他一面吗?” 青蒿摇头笑道:“和这些文人雅士风流,不过是逢场作戏,见他做什么?徒惹麻烦而已!我们不提这些了。我们若是装作开绣坊,有些东西可得赶紧置办置办。看那萧三公子怔怔地看你的情形,只恐他明日就会前来了!” 她毫不顾惜,将手中纸笺撕毁,丢弃于书房外溪流中。 夜幕降临,青蒿不知自何处取来一坛美酒,倒入白瓷碗中。那美酒在灯下呈现金黄琥珀之色,颇似花瓣色泽,顿时清香四溢。 她饮下一碗,开心地笑道:“真是好酒!此酒名为‘郁金香’,系兰陵佳酿中的极品,你也来尝一尝!” 我吃下几枚松果,摇头道:“我不会喝酒,会喝醉的,你自己喝吧!” 她给我斟上小半碗,说道:“紫姨看管了你整整一千年,她肯让我带着你出来,就是有意让你增长见识。人间美酒、美食、赏心乐事,你都得体会一遍,才不枉随我走这一遭!品尝一点吧!” 我不便再推却,端起碗浅尝了一小口,甘醇浓香即刻在唇舌间弥漫开来,最初的麻涩之后,竟然是淡淡的甘甜,清冽芬芳的感觉让人神清气爽。 她留神注视我的表情,问道:“如何?” 我微笑道:“果然是美酒,我陪你一起喝。” 月上中天之际,我斜倚在枕上,微觉有些昏沉,想起今日所见陶生之作《闲情赋》,文辞华美,情意真切,心中仰慕不已,遂低声念诵道: “愿在衣而为领,承华首之余芳;悲罗襟之宵离,怨秋夜之未央! …… 愿在昼而为影,常依形而西东;悲高树之多荫,慨有时而不同! 愿在夜而为烛,照玉容于两楹;悲扶桑之舒光,奄灭景而藏明! 愿在竹而为扇,含凄飙于柔握;悲白露之晨零,顾襟袖以缅邈! 愿在木而为桐,作膝上之鸣琴;悲乐极而哀来,终推我而辍音!” 念至此处,心潮起伏,我不觉走到桌案前,提笔将赋文重新写出,却不料听见有人将院门轻轻开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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