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陵飘香(58)

五八

　　想不到他这么容易就答应了，叶薰心情一下子欢悦起来。

　　“只是……”沈归暮又补充道，“若是想要平安，只怕不能留下了。”

　　叶薰神色一黯，却也明白，像沈家这种门第森严的豪门贵阀，金菱又是刚刚买进的丫鬟，犯了这种错，随便打死也不稀奇。能够平安无事地活下来，金菱已经很幸运了。

　　不久之后，金菱被放了出来，被分派到了下面一处庄子里。叶薰将她的行李包裹准备妥当，又将自己的积蓄塞了些进去。送走了她，雁秋亦是欷?#91;不已，不知道她今后的命运会怎么样。

　　若有若无的清淡馨香混合着松墨的香气，交融成一种温暖的味道，弥漫在空气里。窗外的阳光斜斜投入房里，桌椅书案在地上投下长长的阴影。

　　叶薰手脚轻便地将悬在半空中的镂空盘丝银球打开，取出里面的香囊，换了一个新的。

　　沈归暮不喜欢用熏香，这些香囊里包着的是新鲜的桃花瓣，由人清晨时采摘的，抹去露珠，装入薄如蝉翼的丝绢绣囊，再放入悬挂在窗前的镂空银球里。凉风习习，银球轻轻晃动，随风就有清淡的香气飘逸出来。

　　这样精巧别致的想法，本来只是叶薰穷极无聊时候的空想。以她的懒惰，万万不肯早起动手去采集什么花瓣的，倒是雁秋得了这个主意如获至宝，立刻行动起来，成了兰蔷园里常备的一景。不久之后这个小玩意儿不知道被谁传扬了出去，据说城内不少名门闺阁、文士书房都开始采用这种看似风雅的熏香方法，一时间整个凉川城都蔚为流行。

　　匆匆将工作完成，她拍拍手，抱起一摞宣纸，向书房走去。

　　书房里，沈归暮正对着书案，手里提着笔，聚精会神地凝视着窗外，连叶薰进来都没有察觉，

　　叶薰轻手轻脚地走过去，探头一看，书案上铺着一张白纸，上面有一首诗：

　　玉树琼葩凝雪光，
　　华姿清逸舞银裳，
　　素质无需添彩色，
　　艳光犹自压海棠。
　　寻春须是先春早，
　　春色……

　　剩下的几个字被他的手腕挡住了，叶薰偏头想看清楚，没想却惊动了深思中的人。

　　沈归暮一把将纸拿在手里，猛地转过身，警惕地看着来人。待发现身后的人是叶薰之后，神色并没有放松，反而愈发紧张，问道：“你鬼鬼祟祟站在别人后面干什么？”一边说着，脸上浮现出一丝可疑的红晕，

　　他若是不遮掩还好，看到这般失常的举动，反而挑动了叶薰的疑心。叶薰的眼神飘啊飘啊，心思却禁不住徘徊到方才所见的诗词上，又在心里吟诵了一遍，顿时恍然大悟。

　　春天真是个好季节啊！想想那首诗，叶薰忍不住啧啧出声。什么时候这小子终于开窍了，竟然写起这种思春的东西来了。春天啊……叶薰一边感叹着，一边观赏新奇动物似的上下打量着一脸窘迫的沈归暮。

　　沈归暮被她看得浑身不自在，握着纸的手不自觉地攥紧，有些尴尬地低声问道：“你这么看着我干什么？”

　　不就是一首思春诗吗，用得着这么遮掩吗？叶薰收回视线，不屑地瞥了他一眼。想当年这种东西本大小姐看多了，这种半遮半掩、文绉绉的东西根本入不了我的眼。叶薰有心捉弄他，故意干脆地回答：“自然是看少爷写的诗了，真是一首好诗啊。”

　　“也没有什么，就是看到窗外的花开得正好，随手写了几句。”沈归暮不自在地岔开话题。

　　叶薰视线投向窗口，窗外栽着一棵梨树，满树的花开得正盛，洁白略带幽青的淡淡花瓣散发着若有如无的清香，真如玉树雪光、华姿银裳一般。而梨树之下的窗台上恰巧摆放着一盆贴梗海棠，银红相映，风流妩媚。这一幕倒真应了方才诗里的情景。

　　“这个……少爷的诗似乎没有写完，奴婢倒是有两句应景的接下来。”叶薰看着沈归暮微红的面颊，恶作剧的念头冒出来，信口笑道。

　　“哪两句？”沈归暮果然问道。

　　叶薰一本正经、摇头晃脑地吟诵道：“鸳鸯被里翻红浪，一树梨花压海棠……”

　　沈归暮的脸腾地一下子红透了，带着几分狼狈瞪着叶薰，“你……你哪里寻来的这种话语，一个女儿家……”

　　许你写就不许我说，还是女儿家就不能看这些东西？叶薰不屑地想，我还没说更火暴的呢。

　　眼看小兔子要恼羞成怒了，叶薰连忙收起调笑的态度，一本正经地说道：“奴婢日前在书里看到了这一句，不知道是何种意思，见到眼前的梨花海棠美景，就情不自禁地吟诵出来了，其实正想请教少爷呢。”说着一脸虔诚好学地看着沈归暮，就差没有双手合掌在胸前了。

　　沈归暮狠狠地瞪了她一眼，被她堵得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自从经历了胡萝卜事件后，两人之间的关系逐渐好转。似乎有了共同的秘密的时候，也就会同时多出一份秘密的感情。

　　通过这些日子的相处，他也逐渐了解了叶薰不拘小节、言谈无忌的脾气。一开始难免震惊，后来慢慢习惯了，自然也就知道她哪些话是调侃，哪些话是信口胡诌。当下只好无奈地摇摇头道：“你这些天心情不好，就净拿我消遣……”

　　“我什么时候心情不好了？”叶薰立刻反驳道，却忍不住有几分心虚。是自己表现得太明显了，还是他太敏感呢？其实这些天她心里确实很忐忑。冬去春来，转眼之间又是开春了。她与萧若宸离别已经一年多了。去年夏天，萧若宸立了大功，被升为骑校。虽然只是个不起眼儿的武职，却是这一批子弟兵里升得最快的一个。叶薰得知了这个消息，又是欢喜又是紧张，一边高兴他平安无事，一边又担心他在军中受苦，心思忐忑难平，只期盼着冬天见到真人才放心。可到了冬天，本来预定探亲的行程却因为边关战事突起而耽搁了。这样就只能等下一个冬天了。在这个没有电话、没有网络的年代，就算凉川是距离北方边关最近的城市，其间的消息传播也要延后十几天。叶薰总算明白古诗里常说的亲人征战沙场，自己却只能等候在家的无奈心情了。

　　“你想你弟弟了吧？”沈归暮温声问道。

　　叶薰有些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其实不用担心，近期战事都是我们大周的捷报。”沈归暮安慰道。

　　老兄，就算是打胜仗也会死人的啊，叶薰暗暗想。只是这句话太不祥了，她没有说出口，转而感叹道：“这几年边关的战事越来越多了。”

　　“突厥那边敦略可汗统一了东西突厥，又大败驽扬族，声威正盛，自然想开疆扩土了。”沈归暮颔首说道。

　　“听说那位敦略可汗是个野心勃勃的人物。”叶薰有些担忧地说道。

　　“中原向来富庶，突厥哪一代可汗不觊觎这块肥肉？再说他们在中原失利，被太祖和威帝驱除出去也不过几十年的时间，尚未忘记征战中原的威风，自然时时刻刻想着挥兵南下。”提起边关的局势，沈归暮亦有一些忧愁，“其实当年若不是突厥自己闹内乱，大周也无法那么顺利地将突厥人赶出中原腹地……”

　　正说着，发现叶薰脸上忧愁之色更甚，沈归暮连忙收住话语，转而安慰道：“不过边关和凉川城都有重兵把守，而且听说朝廷最近也在商议向边关增兵，最迟今年冬天小宸他们就能够撤回来了，你也不必太担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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