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陵飘香(28)

二八

　　萧若宸眼中的厌恶稍减，神色却越发冰冷。他凑到窗户边，向走廊看去。四周空无一人，大多数房间的灯火都已经熄灭了。

　　再回到床边，看着软绵绵倒在床上的尸首，他眉头皱了皱，略一犹豫，上前将尸首从床上拖下来。然后掀起床帷，轻轻一脚，将尸首和断臂一起踢进了床底下。接着将床上的被褥翻过来，沾了血迹的一面向里，放下帘帐。一番整理之后，床上已经看不出丝毫痕迹。只是空气里还弥漫一股血腥味。

　　萧若宸走到梳妆台前，将铜镜前的几只小瓶子挑拣出来挨个嗅了嗅。他打开其中的一瓶，拿到床边沿着床脚均匀洒落。不一会儿，空气里已满是郁郁的花香，掩盖了原本浓重的血腥味。

　　做完这些，萧若宸将瓶子放回原处，然后走到壁橱前翻检了几下，很快在其中找到一摞厚纸，上面第一张就是他的卖身契。他将这张纸抽出来塞进怀里，然后将其余的东西放好，关好壁橱，走到后窗边。这扇窗户下面是群芳阁的后院。只要穿过后院，就可以看见后墙了。

　　萧若宸正要推窗走人，忽然心里一动。他思索了瞬间，立刻转身回到床前，犹豫挣扎了片刻，终于趴下去，伸手在床底下掏摸了片刻。不一会儿，他手里多了一样东西，玲珑精巧，银光闪烁，正是老鸨戴在脖子上的那把小银钥匙。

　　萧若宸在壁橱里找到那只硬木匣子，打开匣子，里面是厚厚的一摞银票和七八只珠光宝气的钗环。他毫不犹豫地将这些一股脑儿塞进怀里，然后将匣子放回去。

　　这一连串动作都是轻手轻脚，小心翼翼，就算有人从门口经过，也绝对听不出丝毫异响。萧若宸又仔细倾听了片刻，周围静悄悄无丝毫动静，这才掀开窗户，翻身跃出。纤细矫捷的身影无声无息地潜入花丛，很快消失不见了。

　　城西一间客栈里，叶薰正坐在桌子前，两手捧着腮，心思不定地望着飘摇的灯火出神。

　　萧若宸不会出事吧？怎么还没有回来？她转头看了看床上，包袱已经收拾妥当，正安静地躺在床头等着两人下一步的行动。

　　两人的计划是先去群芳阁卖人，拿到银子之后，当晚萧若宸找时机逃出来和叶薰会合，然后立刻动身离开这家客栈。毕竟，刚买到的人第二天就莫名其妙不见了，老鸨肯定不会善罢甘休。不过反正京城这么大，他们逃远一点儿好了。而且银子不够的话，他们还可以多骗几次。

　　这个计划是不错，但是最关键的一步，就是萧若宸要能平安无事地逃出来。

　　叶薰不自觉地咬住下唇，虽然萧若宸已经拍着胸脯诅咒发誓地向她保证过几十遍了，而且群芳阁也是两人在附近的几家妓院里千挑万选出来的，此时她还是有些担忧。

　　当时挑中群芳阁，主要是因为群芳阁里没有什么厉害的护院武士，只有一群会个三拳两脚的地头蛇而已。萧若宸的武功虽然不高，但瞒过他们的耳目逃跑还不成问题。可是计划是计划，现实是现实，万一要是老鸨对他看守得特别严密，又或者萧若宸逃跑时遇见了群芳阁的某个小厮丫鬟……而且萧若宸不仅自己要逃出来，还要潜入老鸨的房间拿到那张卖身契才行。

　　叶薰越等越是心急，正犹豫着是否应该去群芳阁那条街上看看情况，窗户上传来轻轻的两声响动，“咚咚！”

　　叶薰连忙从椅子上跳起，冲到窗前一把拉开窗户。寒风呼啸着灌进房里，房内的温度刹那之间降了下去，叶薰的心情却喜悦起来。

　　映入眼中的正是萧若宸清秀的脸孔。他正两手趴住窗框，身体半悬在空中，一脸兴奋地看着叶薰。叶薰让开窗户，萧若宸一个轻巧地翻身，从窗口跃进了房里。叶薰探身向窗外望了望。

　　“姐，放心吧，我刚刚看过了，没有人跟着，路上也没有撞见不相干的行人。”萧若宸看到叶薰的举动，知道她在担心什么，说道。

　　空旷的巷子里的确一个人影都没有，叶薰放下心，眼下已是凌晨三点多了，天气又冷，想必也不会有多少赶夜路的人。

　　将窗户关上，叶薰回头一看，萧若宸正在手忙脚乱地脱衣服。他身上穿的还是那身粉嫩嫩的女装。看着他心急火燎的动作，叶薰忍不住扑哧一笑。想必穿着这身衣服让他很不舒服吧，也难为他忍了足足一天。她走上前帮他把几颗复杂的盘扣解开，一边问道：“卖身契拿回来了吗？”虽然两人用的是假名，但按下的手印是没法作假的。为免除后患，卖身契是一定要拿回来的。

　　“当然拿回来了。” 萧若宸得意地一笑，说着从怀里摸出一张纸递给叶薰，“你千叮嘱万嘱咐地说了那么多遍，我能忘了吗？”

　　叶薰接过来凑到灯下，果然是那张卖身契。确定之后，她把纸片凑到跃动的灯火上，火焰瞬间升腾，吞噬了大半。叶薰甩了甩手，灰烬零落着飘散到脚边。消灭了罪证，叶薰又从床头拿起准备好的男装递给萧若宸，一边接过他脱下的衣服。“啊，这是什么？”不经意地发现那团衣服里竟然闪烁着几丝刺眼的珠光，叶薰翻开，几只精致的珠钗和一摞纸赫然映入眼帘。

　　“这是我从老鸨房里搜出来的，所以一起拿过来了。”萧若宸满不在乎地说道。

　　“你……你把……” 叶薰脑海中立刻浮现出那个老鸨视若至宝的硬木匣子，眼前这些不就是匣子里面的东西吗？叶薰翻检着珠钗和银票，难道让萧若宸一网打尽了？

　　“谁让你这么干的？”叶薰将手里的珠钗一扔，转身看着萧若宸问道，微微皱起眉头。

　　对上叶薰严肃郑重的神色，正在穿衣服的萧若宸动作一僵，“姐，怎么了？”

　　“你知不知道这是偷东西？这好歹是那个老鸨一辈子的辛苦钱，怎么能这么偷来呢？”

　　“可是，我们今天下午的那一百两银子不也是……”萧若宸疑惑不解地问道。

　　“呃，这个……”叶薰瞬间哑然了。严格说，下午的那一百两银子他们倒不是偷，而是骗，或者说是空手套白狼。不过从本质上来说，骗钱比起偷钱也高尚不到哪里去。

　　可是，事情的关键点不在这里。他们骗了老鸨一百两银子，叶薰心里并没有太深的负罪感，反而有一种异样微妙的成就感，认为这些钱财多半都是老鸨搜刮的不义之财。可是把人家的全部家当席卷一空，这种事情就太……

　　实际上，偷一百两和一千两有什么不同吗？难道偷一百两就不是偷吗？叶薰摇摇头，无奈地唾弃着自己的虚伪。

　　看着叶薰略带消沉的神情，萧若宸有些心虚，“姐，你不喜欢我拿这些银子吗？可是有了这些银子，我们以后就不用再愁没钱了啊。”

　　看到叶薰的脸色并没有好转，萧若宸继续小声说道：“姐，你要是不高兴，我再偷偷放回去好了，反正天还没有亮。”

　　看着他忐忑的神情，叶薰叹了一口气，道：“不用了，那个匣子一定放在老鸨的身边，你进出太危险了，而且反正已经偷来了。”他说得对，有了这些银子，他们至少短期之内不用为生计发愁了。现实面前，任何道德理念都得靠边站。叶薰苦笑了一下，自己还真是虚伪。

　　“对了，你拿这些东西的时候有没有被人看见？”叶薰不放心地问道。

　　“……没有。”萧若宸有些心虚地躲开叶薰的视线。

　　“老鸨和丫鬟都没在屋里吗？”

　　“没有，我在窗外观察了很久才偷偷进去的。”萧若宸低头说道。看到叶薰还要再问，他赶紧转移话题，“姐，你是担心我们拿了这些东西会被人追查吗？”

　　叶薰摇摇头，刚买的人莫名其妙地不见了，连卖身契都失踪了，追查已经是肯定的了。偷了这些东西，不过会追查得更紧迫一些而已。

　　看着萧若宸依然疑惑不解的目光，叶薰无奈地摇摇头，他还是个孩子，又遭逢了这种毁家灭族的剧变，怎么可能知道这么做不对呢？想了想，她语重心长地说道：“把别人一辈子的辛苦钱全部偷来是不对的。就算这些是不义之财，我们不是受害者，也没有取用的资格，所以以后别这么干了。”而且就算是偷，也要留点儿余地啊，这句话叶薰没有说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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