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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八


  柴铁舟瞬间无语,而后叹气:“德勉,你这个脑筋实在是让人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鱼长崖没有接话,兀自在驾车的位置上坐下,将马鞭重重挥下:

  “驾!”

  这一路,又将驶向那天下的中心:皇城。

  乱云漫入宫墙柳

  刘大夫人已经很久没有入宫觐见皇后娘娘了。

  过去的这三个月里,威国公府乱成了一锅粥。刘歇毕竟年纪大了,朝廷上的事,多少有一些力不从心,家里的事,更是管不了了,冷落了几位夫人,自是难免。前些日子七夫人幼时的青梅竹马乔装入府当了花匠,将个落桦院打理得活色生香。七夫人好玩,便留意上了这花匠,一来二去,两人便认出了彼此,又过了两个月,竟双双趁夜私奔了。那七夫人也是个狠心的主儿,有了男人,连十岁的儿子也不要,就这么包袱款款地走了,临了,还不忘揣了刘歇送她的八大件,六小件,件件都是价值连城。到了天明,丫环打来洗脸水才发现夫人没了,桌上留了一张纸条,言之凿凿地说当初刘歇是如何强抢了她做妾室,如何拆散一对好鸳鸯,话说到尽处,免不了又历数了一番刘歇在民间的恶名,犀利地指出他站在百姓的对立面,必然不得好死的下场。

  刘歇一生自负,从来只有他踹别人的份儿,几时轮到别人踹他?此事一出,自然气得是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在家里养了足足半个月,方才恢复了少许元气。接闻报案,京兆尹鱼长崖大人命人绘了这一对奸夫□的画像广发天下,发出海捕文书,结果也如石沉大海,全无消息。

  好不容易威国公大人将脸皮练得城墙般厚,决定面不改色地去上朝了,又一桩破事在市井中传开。

  威国公家的长公子、武威将军刘萼和二公子骠骑车尉刘藤在东市上大打出手,只为了争抢一对犬释出产的上好玉豹。据有心人士现场勘察,刘大公子断了两根手指,刘二公子青了半边眼睛。

  惊闻此事,威国公大人捂着胸口,便倒在了乾罗殿外。天子隆恩,特用龙辇将威国公大人送回府邸,又命太医及时诊治,方才有所好转。

  连上先前在家休养的时日,威国公大人的病假已经足足请了两个月。

  正当人们以为,威国公府的霉运走到了极点的时候,真正的灾厄才刚刚到来。长公子刘萼为了弥补自己犯下的罪过,亲自骑马上终南山寻找千年灵药雪菩提,不料在上山的时候不慎从马上摔下来,被马蹄踏破了头颅,死了。

  噩耗传来,一夜之间,威国公府内内外外尽挂白幡。威国公对于此事的反应,却不像前两件事那么强烈,只冷冷地说了一句:逆子,不要也罢。然而隔日起来,刘大夫人却看到原本英气十足的丈夫鬓染了风霜,恰如阖府的白幡。

  坊间有那幸灾乐祸的恶毒者,也有那向来不满刘家跋扈的愤世者,纷纷道:报应。

  刘歇没有理会这些言辞,更不会去理会朝臣们一样的眼光。三日后,他恢复早朝,第一件事便是参凌大将军之子凌霄刚愎自用,以天子之兵为家军,有不臣之心。

  皇帝陛下叹息,并未直允刘歇之请,却也停了凌霄骁骑营将军之职,命他居家自省。

  刘歇似乎是心满意足了,并未多说什么,便下朝回家。众朝臣觑着威国公的背影,忽然觉得这个盛极一时的权臣似乎并没有那么高不可攀,他的背影,似乎已经有了些佝偻。

  而金殿之上,年轻的皇帝陛下脸上的神情,则越发高深莫测起来。

  京城的冬天,今年格外寒冷。窗外久冻的池水,直到二月末才隐隐有死而复生的迹象。金凤着人用京城里最时兴的样式做了暖炉,各殿派发,正想着要不要偷运一个出宫给永福,宫外传来消息,刘大夫人病了。

  金凤也算是经过了不少波澜的人了,听到这消息,却微微怔住。

  向来都是刘大夫人操心别人的事情,她几乎都要忘了,刘大夫人也是一个人,也会生病。

  于是找来为刘大夫人问诊的太医询问了几句,太医只是低头道:“不好说。”

  “难道是什么疑难之症?”金凤震惊地起立,一旁小几上的茶水被带翻。

  太医连连叩首:“其实就是寻常的妇人病症。轻则好治,重则难医。”

  “那么大夫人的症状……”

  “虚劳过度,五脏失养,血虚之征明显。只怕无法根治。”

  “倘若慢慢调理呢?”

  “或可延寿十年。”

  金凤有那么一瞬间的失言。

  威国公府上下大事小情全赖刘大夫人做主,要让她静养,谈何容易?便是刘大夫人自己,也是不会答应的。

  刘歇对她,是陌生的,可是刘大夫人对她而言,却相当于半个父亲。刘大夫人从不与她亲昵,但始终是作为一个充满善意的榜样,言传身教。她是一个世界上最好的女人,温婉大方,不嫉妒,不狭隘。

  这些时日以来,威国公府发生了太多的事情。虽说是人祸,却也有一些宿命的味道。对于对手而言,刘歇是一个无懈可击的劲敌。如果说他还有什么可以算得上是弱点的弱点的话,那就是家人。

  倘若天要降厄运在威国公府,金凤没有话说,可是起码,起码不应该对刘大夫人有丝毫的伤害。

  这夜金凤辗转无眠,入宫十多年来的浮浮沉沉在她脑中清晰地流过,及至天明,她终于鼓起了勇气,去找段云嶂。

  自从从宫外历劫归来,段云嶂看她的眼神便变了许多。他每日就算再忙,处理完政事以后也会来香罗殿和她一起用晚膳。用罢晚膳,还总是眼神灼灼地看着她,暗示出想要留宿的意愿。金凤推搪了几次,段云嶂似乎也不再强求,只是每晚晚膳过后,便拉着她往御花园那些树丛小径里钻,美其名曰散步消食。散了几次,金凤便晓得这男人贼心不死的劣根性,否则为何散步单捡那黑暗偏僻的地方,为何散着散着便连脸带手散到了她身上。

  金凤就算再不明白“碰”的意思,也明白自麦田中那日之后,段云嶂已经将她碰得彻彻底底了。按理说,她都胆大到邀他私奔了,既有名分,又有事实,无论如何是应该由着他为所欲为了。可是金凤心里却堵着一块大石,总觉得这男女亲昵之事是件大事,不该这样轻率。

  不过同段云嶂散了几次步,金凤慢慢也咂摸出这散步之中的乐趣,偶尔事务闲隙时,还会将那散步的情形从脑海里拎出来反复回味一番,兀自面红。她这般的情形被风月抓住许多次,风月看她的眼神,便带了不少暧昧。

  时间一久,段云嶂打量她的神情越发露骨直白,金凤每每背脊上流着冷汗想,这男人会不会一直在等待一个最好的时机,一击致命,茹毛饮血。

  只是……

  盯着那轩罗殿的宫门,金凤心中有些抑郁。

  倘若那日,真的就这么走了,又会怎样?也许她就真的心甘情愿地什么都给了他了。也许两人就此寻了一个隐秘的处所,任外头乱得翻江倒海,我自安静过自己的小日子。

  又或者,两个习惯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人,流浪了几日,只落得个食不果腹衣衫褴褛的下场。

  谁知道呢?

  无论如何,走,还是走不得的。私奔,终究不过是私心里的一点念想。既然回到这复杂的处境,就得将日子复杂了过。

  站了一会儿,轩罗殿里头探头探脑地钻出来一个人,见到金凤,嘿嘿地行了一个礼:

  “娘娘,您快别这么站着了,赶紧进去吧。”

  金凤一愣:“小孙子,这是什么意思?”

  小孙子脸上很有些尴尬,索性小声告密道:“娘娘,皇上已经站在窗边看您看了很久了。您站了这么久还不进去,皇上急得直跳脚呢。于是……于是命小的来催您进去。”

  皇上啊皇上,您还可以更丢脸一点……

  金凤两颊上飞上两片红霞:“去告诉皇上,本宫觉得轩罗殿这三个字写得很是不错,想细细品味一下行笔之中的妙处。”

  小孙子脸上白了白,低着头阴郁地进去了。

  金凤眼皮颤了颤,果然负了手,仰了头,欣赏起轩罗殿檐下那金红的牌匾来。

  一想到此刻殿中某人青白交错的脸色,她的内心就非常,非常,非常地愉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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