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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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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愕然。半晌,鱼长崖还要说什么,却被帛黑袍子扯了一下,“这位宫人,你可曾见过一个穿朝服的人从这里经过?” “穿朝服的人多了,不知官人说的是哪一个?” 帛黑袍子正待详细解释,鱼长崖却拉住了他的袖子,抓着扇子往太液池上一指,“则玉,你看,周老师在那里。” 周老师,自然就是本届恩科的主考官,周大才子。 金凤顺着鱼长崖的扇子往太液池上一看,顿时呆住了,只觉得一弹指化作了一须臾,一须臾化作了一瞬间,那一望之下,多少岁月就这样荏苒而过了。 粼粼波光中,一人一袭白衫静立于连接小岛和岸边的回廊之上。只见金雕红梁下,清风拂动那人鬓边的散发,而那人眸中意态闲适,却又似含着满目的山河。 鱼长崖唤了一声,“周老师!” 这世上有一种人,纯粹,执著,热烈。他活得就像一匹上好的白绢,当你看向他的眼睛,你可以感觉得到他对于生活的热爱、对于美的向往以及发自内心的善良。 如果这个人再拥有一张上好的皮相,以上三点将会更加显著,而周大才子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金凤在看到周大才子的那一刹那,便觉得自己近十年来在书中读到的名士才子,君子达人,全是废物,她眼中再也盛不下其他人。 周大才子看到鱼长崖两人,便在那朦胧静远中绽放出一抹微笑,道:“则玉,德勉,你们来看,所谓‘太液芙蓉未央柳’,不正是此刻的景致吗?”说着,他缓缓从回廊中向三人走过来。 那字则玉的帛黑袍子微一颔首,“老师好有情致。” 然而金凤看到他眼里分明藏了一丝不屑,金凤一下子对此人的印象大打折扣。 鱼长崖则敦厚多了,道:“老师,是时候去乾罗殿见驾了,众位年兄都在等您。” 周大才子恍若未闻地拢着手心的纸扇,道:“却不知,这池边的木芙蓉是何人所栽,好一番秀丽景致!” 金凤的黑脸皮底下微微泛红。 周大才子的目光落在金凤身上,闪了一闪,“这是何人?” 鱼长崖道:“学生等出来寻找老师,却误入了御花园,多亏这位小宫人指路。”他说完又意味深长地看了金凤一眼,像是在说:我知道你是黑胖,放心,我不会拆穿你的。 金凤一头的汗。 周大才子向金凤拱拱手,“多谢这位小宫人了。” 则玉唇角带着一丝嘲讽,道:“老师,这个小黑胖根本没有帮上什么忙,找到你的是德勉。” 周大才子不赞同地看了则玉一眼,然后冲金凤和煦一笑,“小宫人不要见怪,则玉就是这种脾气。”他举目四望,转身在廊边折下一枝木芙蓉,“小宫人,‘千林扫作一番黄,只有芙蓉独自芳’,人活在这世上,就应当像这木芙蓉一样,莫管别人如何看你,关键在于你自己如何看自己。”说完,他郑重其事地将那芙蓉递到金凤眼前。 金凤的心轻飘飘的,在太液池上荡了好几个圈,也没有找到着陆的地方。 她其实想说,这话放在菊花、桂花、梅花头上,也都是同样贴切的。可是这一回,她闭嘴了,没有发挥她焚琴煮鹤的强项,只是伸手接过了木芙蓉。 周大才子颇具深意地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去。两个学生瞥了瞥她手里的木芙蓉,也跟着离去了。 只剩下金凤一个人,攥着那枝木芙蓉,在太液池边站了许久。 稍后的恩荣宴上,段云嶂淋漓尽致地表达了天子所能给予的最大恩荣。不得不说,在做了近十年皇帝以后,十七岁的段云嶂对于帝王的行为举止已经拿捏得十分到位了。 然而珠帘之后,段云嶂身侧的金凤,神思却早已飞到了九天之外。 席上欢声笑语,热闹非凡,酒酣耳热之际,甚至还行起了酒令。在座的都是十年寒窗苦读过来的,虽然科考名次有高低,却也都想在天子面前显一显自己在诗文上的造诣,于是个个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行到中段,一个年轻的小进士大概是喝多了,竟然站起身来道:“久闻皇姨白玉小姐乃是京城第一才女,何不也行一令,让我等见识见识?” 此言一出,席中骤静。然而喝多了的人实在不止那小进士一个,于是稀稀落落地又有几个人响应,众人便都跟着起哄。 段云嶂蹙了蹙眉,却也没有生气,只转向右首珠帘后的刘白玉道:“白玉,你可愿行一令助兴?” 珠帘后莺声燕语,“既如此,那白玉就献丑了。” 酒令行至刘白玉,恰好是一支芙蓉签。刘白玉款款一笑,“今日太液池上的木芙蓉开得好生娇美,白玉就作一首咏芙蓉吧!”于是执了一根象牙筷,一边在杯上轻击,一边徐徐念道,“太液水沉烟波晚,翠华梢头玉嶙峋。未若池上梧桐惨,敢笑人间少丽人。” 席间掌声雷动,就连段云嶂也动容道:“不愧才女之名也!” 众人连声称赞了一番,有赞人的,有赞诗的,赞来赞去,最终却都能赞到皇帝和威国公头上。所以说人喝醉了,也是有底线的。 在这一片赞扬声中,却有一道不和谐的声音响起,“臣倒觉得,此诗不怎么样。” 众人纷纷愣住,定睛一看,说话之人竟是那张狂的状元郎柴铁舟。 柴铁舟出身官宦之家,又才高八斗,自然眼睛长在头顶上,寻常人都不放在眼里,可笑的是威国公刘歇却正看中了他这种性子,对他欣赏得很,百官也都无可奈何。 柴铁舟继续道:“皇姨这诗,文辞华丽自不待言,然而及目于方寸之地,纠缠于个人荣辱,来去不过‘姿色’两字,未免肤浅了些。” 众人听完皆变色,却见那愁人的柴铁舟顿了一顿,又道:“不过闺阁之中能做出这样的诗文,也算难得了。” “……”众人久久无语。 半晌,刘白玉惨白着脸道:“既如此,白玉自罚一杯。” 这一个酒令行得动静太大,金凤终于被吸引了注意力,眼见这情形,心里也觉得好笑。她眸子一转,招手叫来近侍,如此这般交代了一番。 柴铁舟站起身来,擎着酒杯,道:“既如此,臣就先干为敬了。”他一介文人,行事却颇有豪气,仰头灌下烈酒,神色未变。 众人心里都暗暗叹息,想:有靠山就是不一样啊! 柴铁舟豪气干云地放下杯子,敛裾,弯腰——扑通一声坐在了地上。 席间一片静谧。俄顷,却是一片哄然大笑,就连一旁厚道的鱼长崖也拍着柴铁舟的肩膀笑道:“则玉,你喝多了。” 柴铁舟脸上青白交错。他当然知道自己不是喝多了,可是身后的椅子怎么会自己后退了一尺呢? 一种奇特的直觉让他抬眼去看最上首的珠帘。那眸光穿过珠帘,小小地灼烧了一下金凤的神经,金凤的手抖了一下。于是众目睽睽之下,一株鲜嫩欲滴的木芙蓉从珠帘后骨骨碌碌地滚了出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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