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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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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霜笑道:“我爸和我妈都不喜欢拍照,说要被摄了魂去。他们两人别的地方都新潮,只有拍照一事,就是不肯让步。但却给我拍了许多,说我小孩子阳气足,不怕那些。”又叹口气道,“要说我爸,我还没见过这么好的人,对我妈那是爱惜得不知怎么才好,就跟我对菀儿一样,就怕磕着碰着,天冷了天热了,添衣换衣,没有他想不到的。可惜我爸死得早,把我妈一个人撇下,才变得这么怪僻。”说到这里又是一声叹息。 两人都知道吴霜在她爸死后是在舅舅家长大的,心里难过,不再问什么了。紫菀看到帐子上绣着好些花,因挂在帐钩上,看不出是些什么花,走过去把帐子从钩上取下,展开来看,问道:“妈妈,这些花都是绣的吗?” 夏阳听她这么说,也帮着抻平,细看那些花,是些吉祥花样,摸上去微微凸起,说:“是绣的,绣得真好,舅妈?” 吴霜也拉起一角,一边摸一边看,说道:“是我外公的一个姨娘亲手绣的,这原是我妈的嫁妆喜帐,挂在新房里用的。我今天翻出来,挂在她做小姐时的床上,好让她看了开心。” 紫菀看着惊叹不已,又抖开一点儿,却见那上头有一个指甲盖大的洞,心疼得“哎哟”一声,说:“怎么坏了一个洞?怪可惜的。” 吴霜凑上去看,说:“哦,这个洞啊,早就有了,所以才收着不用。会绣的人过世了,就再没有人会补上了。” 紫菀摸着那个洞说:“像是被火星溅上去烧的,谁这么不小心呢?一定是丫头们。好在挂着看不出。”伸手撩起挂在帐钩子上,又问吴霜,“外婆醒了吗?我们去看她好不好?” 吴霜说:“醒是醒了,刚才让赵妈来说精神不太好,今天就不见了,明天再说吧。” 紫菀吐一下舌头,说:“外婆这个样子让人传话,像不像皇宫里的皇后皇太后?” 吴霜打她一下说:“没大没小。” 夏阳说:“舅舅呢?怎么没看见?” 吴霜说:“在屋里打中觉。Jim,我领你去你的屋子,然后我也要睡一觉,这半天累得我腰都酸了。Daisy,你换件衣服再休息吧,你的衣服我已经让人给放在衣橱里了。Jim?” 夏阳朝紫菀说:“那我一会儿过来找你玩。”跟了吴霜离开。 紫菀一个人无聊,一只只橱柜打开来,东翻翻西翻翻,除了她自己带来的衣服鞋袜,还有一些旧东西,可能还是外婆年轻时的。她打开来看了,是一些绣绷丝线和绣片,拿着欣赏了一阵,又照原样包好塞回去。摸摸梳妆台的台面,多少年的抚摸已经使它变得光滑如玉,台上除了有一面蛋形镜子,还有一只银背手镜,她拿起来照一照自己的脸,又再抬头看墙上的画,看得艳羡不已,说:“我要是长成这样就好了,那也有人为了我翻墙越室、偷画窃香。”嘻嘻笑了两下,拿了件米色软麻连身长裙换了,脱下的埃及棉衣裙挂进衣橱里,高跟皮鞋脱去,搁在床底下,换了双绣花拖鞋,浑身轻松了,躺在床上,看着帐顶上的一朵百合花,迷迷糊糊地又睡了。 紫菀在老宅住了两天,也没见着外婆一眼,她也不以为意,和夏阳把乔宅逛了个熟透,镇上也去玩,还到了外公的旧宅去看。她指给夏阳说:“这处宅子原来也是我们家的,是外公的祖宅,后来卖了给孙先生做北伐的军费,所以他们才住在外婆娘家,而不是外公家。” 夏阳说:“你外公也是个了不起的人物啊,把整副家当卖了支持孙先生,那个时候这样的人可不多。一个南浔的张静江先生,一个湖州的陈英士先生,也是你外公的朋友。听舅妈说你外公是在去欧洲的邮轮上结识了孙先生和张先生,被孙先生的热情所感动,然后倾尽一生财力支持孙先生革命。可惜你外公去世得早,不知道他见没见到孙先生出任大总统?你外公哪一年去世的?” 紫菀想了想,道:“不知道。像是病死的,得什么病也不知道。嘿,我妈说得也不多,我也没想着多问点儿,最好是外婆精神好了,我们问她去。外婆老是躺着,怕是没法做寿了。” 夏阳道:“我们来看她,心意尽到就好,也不是非要聚在一起吃一顿山珍海味才算做寿。” 紫菀笑道:“算你说得有理。” 两人在人家大门口站了不走,叽叽咕咕说半天话,大门里头的人从门缝里看见了,打开门问道:“你们是找人吗,有什么事,找谁?” 紫菀吐一下舌头,笑着打招呼说:“老伯伯,你好,我是吴家的外孙女,回来给我们老太太祝寿,今天特地来看看我外公的旧宅,没什么事,打扰你了,不好意思。” 那老伯马上改颜相向,满脸堆笑,说:“原来是吴家的小姐,失礼失礼。我家主人到上海去了,这里只有几个家人照看,所以才警觉些。吴小姐要不要进来看看?这原来是你家的祖宅,是该常来走走的。” 紫菀笑道:“老伯伯,我不是吴小姐,我姓秋。既然你家主人不在,我们就不进去了。谢谢老伯。” 那老伯道:“不要紧不要紧,进来看看好了,秋小姐难得回老家,怎么能路过家门而不入呢?请进来吧,我领着你们走一走。” 夏阳说:“既然老伯好意邀请,我们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菀妹,去看看也好,机会难得。” 紫菀本来就好奇,便不再推辞,说:“那就麻烦老伯伯了。” 那老伯领了两人往里头走,一边指指点点,这处是家人的住处,那处是主人的账房,一进一进的院落,丝毫不比乔宅差。 紫菀悄声对夏阳道:“妈妈说我曾外祖父看不起我外公,依我看来是一点儿也不差啊。” 夏阳说:“那是说的家世。你曾外祖父家是官宦书香门第,你外公家是商人,这在以前,差着好多呢。” 紫菀笑说:“我家现在也是商人了,你家倒是书香门第。”夏阳的父亲在哥伦比亚大学汉学系做教授,是极难谋得的职位。 她原是随口一说,夏阳听了却是心头一喜,伸手过去握住她的手,跟在老人的身后,一处处游览。最后停在一个颇为宽敞的庭院内,四面都是回廊,院中有一棵高大粗壮的绣球荚迷,树枝上垂着最后的几朵豆绿色的花,底下是一片茂密的萱草,零零落落地开了三五朵黄色的忘忧花。这个院子,也是极其幽静雅致的。 那老伯说:“这是我们家老太太住的院子,听说以前也是你们家老太太和老太爷的住处。这棵绣球花是老早就有了的,上头有个记号,听说是你家老太爷刻的。”指着树干上的一个记号说,“喏,就是这里。我家老爷说怕是吴家三老太爷小时候调皮,刻着玩的。”说着哈哈一笑,让开身让两人近前看。 紫菀和夏阳凑过去细看,又用手摸摸那疤,年老岁深,图案随着树身长大变了形,也看不出当初刻的是什么。夏阳看了半天,说:“像是个字。” 紫菀问:“是什么字呢?”伸手指在这个椭圆形的图章样式的疤痕上描摹。 夏阳随着她的手指运动在心里画一遍,忽然道:“是'宛玉',用的是小篆字体。” 紫菀依他所说,又描一遍,确实是“宛玉”两个字,不解地道:“你说他在这树上刻这两个字做什么?难道是说这花开的时候,就像翠玉一样可爱?” 夏阳说:“有可能,也许他年少时面对这一树翠玉,作了一首诗,把诗名就题刻在树干上。'宛玉'?你说我们也用这个题目来作一首咏绣球花的诗如何?” 紫菀说:“我可不会作诗。看来外公还真是个有意思的人,潜入闺房偷人家的画,在树上刻诗名,很风雅啊。要不是生在商人世家,说不定也是个读书人,这样就不会受曾外祖父的气了,不过也就不会有偷画这样的事发生了。” 夏阳说:“翻墙入室,中国式的罗密欧啊。”心中也对这位吴三少爷好奇不已。 紫菀白他一眼,说:“你可别学他。你要是敢偷偷爬进我的阳台,看我不喊抓贼。” 夏阳说:“那我晚上就试一试,看你怎么抓。” 两人说笑一回,谢过了老伯,告辞回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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