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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四


  龙白月一怔,茫然问道:“依你该如何?”

  “咱们分拨儿逃出去,在江边会合,一起想法子南下。”贺凌云沉声道。

  龙白月骇然发笑:“你这主意倒好,只是别怪我小人多疑——你的态度转变太快,我不信你肯心无芥蒂地帮我们。如何会合?如何一起想法子南下?我只怕你是蓄意……”

  “白月!”公输灵宝打断她,柳眉倒竖地为贺凌云辩护,“你怎么能这样揣度?!你不知道我们经历了什么——那秦楼月说的话、秋五说的话,还有凌云爹爹的遭遇——冤有头债有主,他自始至终都只是要找元昕报仇,从未再针对别人!凌云不会随便迁怒,元昕已死,他既然决定不恨紫眠大人,就一定不会再记恨他!人心都是肉长的,刚刚在丹药上你就冤枉了凌云一次,现在为什么又要冤枉他!”

  一番无头无脑的话把龙白月给吓愣了,她结结巴巴道:“我……”

  这时大帐一侧的床榻上传来微弱呻吟:“公输姑娘别生气,白月不过是担心我罢了……”

  众人一激灵,齐齐扭头望去,却见一直昏迷的紫眠已悄然醒来。龙白月连忙冲上去察看他气色,心慌意乱道:“我们吵醒你了吗?”

  “不,我是被疼醒的……”紫眠微微扯出一抹苦笑。

  “你,”龙白月眼眶一红,低声嗔怒,“谁准你擅自冒险的!再敢有下次,我……”

  “对不起……”紫眠目光如水,温温抚慰她焦躁的双眼,“一切就按凌云说的办吧。”

  “紫眠……”龙白月双唇微张,惊讶他如此决定——这二人何时竟已冰释前嫌?

  贺凌云走上前,背着灯光的脸依旧紧绷:“你大可放心信我,虽然我先前恨了你那么久……紫眠,我不喜欢欠人太多,你不该瞒我。我以为你救我只是用寻常药物,现在想来,是我糊涂。还有燕宫养伤时的药,谢了。”

  紫眠微微一笑,有气无力。

  贺凌云兀自站在原地紧绷了半晌,颓然道:“不好意思,我还是笑不出来。不关仇恨,就是别扭罢了。”

  “我明白,”紫眠笑着回忆往昔,眼神落寞,“你素来耿介,素来都是……起初我花尽心思救你,不能讳言与你的身家背景无关。我在朝中处处与人为善,众人却皆忌惮宰相×威,避我唯恐不及——来来去去也只有你肯真心与我交好,那时一切便已不同,我是拿你当朋友来救的,无须觉得欠我什么。”

  贺凌云望着紫眠虚弱到极致的模样,恶声恶气皱眉道:“别说了,你且好好养着吧。把自己身子折腾成这样,何苦来哉?明明当初……我们不该至此……”

  一切的一切,只能叹一声造化弄人。

  龙白月局促不安地向贺凌云赔罪:“对不起,是我顾虑太多,往后一切都听你安排。”

  贺凌云摇摇头:“你顾虑得没错,不必道歉。趁现在天还没亮,我与灵宝要混出燕营去,宝儿跟我们走,等我们准备好南渡的一切,便可以由她来通知你们。”

  “嗯,现在紫眠无法动身,我与窗尘都算他的身边人,别人不会起疑,”龙白月点头称是,“宝儿,你跟着凌云他们去吧,一切小心。”

  宝儿转转眼珠子,也挑剔不出这计划的毛病,便点头答允。她自己又在心里暗暗嘀咕:此去正好可以盯着他们,也免得他们耍诈。

  “如此甚好,”贺凌云低头看着紫眠,与他告别,“紫眠,一定要想法子逃出来——我等着与你们会合……”

  翌日清晨燕营没传出抓到可疑人物的消息,想来大家都在忙活着改朝换代,无暇顾及其他。明窗尘按照紫眠的嘱咐,一大早就去找元宜哭诉,四处散播天师大人被前燕王元昕迫害,导致身受重伤的消息。

  他拿出当年与宝儿钻勾栏瓦肆时的积淀,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唱作俱佳,最后逼得元宜不得不表态——紫眠大人是元昕暴政下的牺牲品,非常值得同情,他与麾下一干将领一定会体恤天师,竭尽所能为天师养伤提供便利。

  顺带着明窗尘也将昨夜兵变的来龙去脉打听得一清二楚。原来燕王离京后,留守在京城的小金王爷便再也按捺不住,他买通内侍设计营救海夫人时,得知黑袍将军半面龙正被囚在水牢里——想到元昕若回京城自己定然死无全尸,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救出半面龙拥其为王,纠集大军南下讨伐元昕。

  当其时元昕却在采石矶倒行逆施,他下令三日内燕兵必须渡江,否则斩杀所有随军大臣——这样的命令也许只是一时意气用事,但足够将他逼进绝境。燕军主将元宜早有反心,这时便与燕京方面一拍即合,勾结了手下将领,在军中散播有关半面龙的谣谶,并在元昕发病时觑准时机,直接刺王杀驾。

  他进帐杀元昕时不是没有发现异样——元昕口吐鲜血动弹不得,八成便是紫眠大人下得手。只是为了向半面龙邀功,元宜自然情愿顺水推舟,将所有功劳据为己有;可他也警惕——若紫眠大人不是受命于半面龙,他便是第三方的力量——极有可能与江南的小朝廷有关。

  这条线索元宜当然不会放过,因此他在摆足姿态的同时,也安插了眼线监视紫眠的一举一动。

  紫眠伤得很重,但他坚持在这天黄昏时,便由龙白月搀扶着出帐行走。元宜本想借养伤之名将他软禁在帐中,奈何紫眠自称内伤是服药不当所致,必须在黄昏时行走发散,方能保全性命。当年魏晋名士服五石散,以行走发散药性的风流故事,燕将元宜也是听说过的——这些鸟事也就道家能折腾出来,天师这么做也在情理之中,何况自己有言在先,此刻也只能睁只眼闭只眼,多派些人监视罢了。

  暮色降临时风雪大作,就见明窗尘穿着厚实皮袄出帐,他摇着银铃在前方引路,口中叨叨咕咕念着咒,身后跟着龙白月与紫眠,三人一虚一实踩着禹步,七弯八绕走着天罡北斗阵,行动迟钝缓慢,却极有耐心地将燕营各处踩了个遍。

  他们每天都要像这样走上两个时辰,如此已走了三天,足以消磨掉任何一个燕兵的耐性。刚开始还有人积极监视着他们,但在发现风大雪大;这三人几乎是在原地龟速兜圈子;且兜完圈子必会乖乖进帐休息之后,贼亮的眼睛便开始麻痹起来。

  尤其是今天,黑袍将军将带领大军抵达采石矶,与主将元宜会合。人人都在心中盘算着自己的军功,生怕上司在论功行赏时漏掉自己的名字——这样的日子,有谁还会将病恹恹的天师放在心上呢?

  风雪中龙白月扶着紫眠,握紧他冰凉的手:“紫眠,还撑得住吗?”

  他正是该静养的时候,却每天都要在寒风中走上两个时辰,叫她心疼得直哆嗦。

  前方明窗尘停下脚步,回过身来望着他们,皱眉道:“师父,好像没人在看,要不……”

  “一切照计划做,”紫眠面色发白,眼神淡然却又极坚定,“成败就在今天,小不忍则乱大谋……”

  龙白月咬咬牙,扶紧他继续走。

  凛冽寒风将清脆银铃声刮散,雪夜中三人身影隐隐约约,当他们最终接近燕营边缘时,足有两人高的拒马枪横亘在他们面前,看得三人冷汗潸潸。

  “这怎么可能爬得过去,”龙白月有气无力道,“还不如从大门硬闯呢。”

  “大门易进不易出,可惜我现在有伤在身……”紫眠抬头打量着拒马枪上硕大的木刺。

  就算你无伤,也比不过凌云与灵宝那两只猴子,龙白月心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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