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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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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 噩耗 十二人床弩,射程远达千步,瞄准和发射都需专人负责。庞大的床弩被架上城墙,由蔚城厢军操作演练,一时间凤羽箭漫天疾飞,士卒的呼喝声振奋人心。 贺凌云爬上城头望楼,赶开哨兵,自己一个人坐在望楼顶部的木板屋里,眺望远方。他细心观察着床弩效果,喃喃自语道:“兵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我才不会浪费这一万五千的厢军兵力。” 所谓望楼是以坚木为竿,顶部造一木板屋,屋中可容纳一名哨兵观察敌情,靠旗语报告敌军进退状况的城防设备。此刻公输灵宝正抱着望楼下的木柱,昂着小脸对望楼上的贺凌云撒娇撒痴道:“哈哈,这床弩效果惊人吧?!你在干什么?别一个人躲在上面嘛……” 贺凌云探头往下望,与公输灵宝对视。灵宝乌溜溜的眼珠子冲着他转了两转,小脸腾地一下变红,忍不住惊喘一声,转身飞快的逃开。 贺凌云抽回身子倒进木板屋里,很别扭的讪笑一下——明明每次见了他都会脸红逃跑,还总是不长记性的撩拨他——这丫头……惹得他也跟着不自在起来…… 天知道他原本有多老脸皮厚! 铺开一张素白笺纸,龙白月提笔沾墨,就着午后晴朗的阳光,给紫眠写信。 紫眠: 不知你现在身在何处,我还是老样子,待在翠英殿伺候公主。公主还是爱跟人闹别扭,她不告诉我你在哪儿,我也不问她,索性别扭死她!反正我只要安心等你就好,对不对? 这些天活计很多,一直没空给你写信——我缝了一百零三件衣服呢,皇后原本说会按件折算工钱给我们,不过现在又没下文了……你走后贺凌云去了飞狐口蔚城,公输灵宝也跟了去。公主说蔚城的醉鸡很有名,灵宝这次可以尽兴了。帮我问候明窗尘,还有…… 还有……龙白月脸红起来,放下笔微笑一阵,又惆怅一阵,跟着鼻子一酸掉下泪来。 她从前写情信,讲求骈偶对仗、缠绵悱恻,末了还要用手指沾点盐水,弹几滴泪痕上去。而今,落笔东摸西抹、自在随意,却总是写不出心里那句——紫眠……我担心你。 她担心他,哪怕做活累得半死,入睡前如果想着他,便会整宿难眠;她担心他,明明前一刻嬉笑才罢,脑袋里闪现他的身影,转瞬间便能抑郁出眼泪来。 她在一个最不该有相思的地方,害着相思,这样的折磨几时方休? 醺人的南风吹进帘栊,珠帘璎珞碰撞出玎玲清响,午睡的人沉入梦乡深处,一殿寂静。龙白月微怔之时,鼻息间忽然有花香袭人,跟着卷帘外剥剥啄啄几声,是宝儿探着脑袋找了来。她乌溜溜的眼珠子转了两圈,目光落在龙白月身上,冲她俏皮一笑,低头拍掉混在发髻里的细碎花瓣。 “你哭啦?”宝儿靠着龙白月坐下,瞄见她腮上泪痕,有点无奈,“我带来的也不是好消息。” 龙白月正要递樱桃给宝儿,闻言心一揪,万分紧张的盯着她,小心的问:“你是说……紫眠的消息?” “不,他还没消息呢,这个消息是关于贺公子的。”宝儿低着头踢踢桌腿,闷声道,“贺公子的父亲战死了。” 龙白月手一软,盛着樱桃的水晶盆嘭地一声滑落在桌上,几颗淋了乳酪的樱桃跳出来,滚了她一裙子。 “战死了……”龙白月喃喃重复着,总觉得这个消息离自己很远——可这却是血淋淋的现实。她还记得贺正侍的音容笑貌,酒酣时嬉笑怒骂意气风发、遇到不快沉下脸要别人陪小心、侍奉在宰相面前自己陪着小心……贺凌云其实很像他。 他,还有他的那批同仁,如今怎么样了?龙白月急急回神,忙着问道:“贺凌云呢?他有没有事?还有灵宝——” “他们应该没事,”宝儿将果盆挪到一边,兴致缺缺的伏在桌上,“贺将军是在援救苍州的时候沦陷阵亡的,贺公子听说仍留守在蔚城,灵宝应该也跟着他。” “别打了,快回来吧……”龙白月将脸埋在手中,语无伦次的低喊,“苍州沦陷,燕军很快就会打过来……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枢密院不发令,凌云就得死守蔚城,那,那灵宝不是很危险,要么我们去信把她叫回来吧……” 宝儿凝视着龙白月,有些委屈的扁扁嘴:“你傻了吗?灵宝现在会回头吗?你看看你自己……” 龙白月的眼泪一下子涌出来,沾湿了手心。 入夜,翠英殿里一灯如豆,龙白月在殿外焚香祷祝,收拾好东西回来,竟看见云阳公主走出内殿,正坐在灯下看她。龙白月有些意外,支支吾吾道:“公主怎么还不休息……” “哼,现在日子越过越无聊,我怎么睡得着?” 哎?无聊不是更应该想睡觉嘛,龙白月怔忡在原地发呆。云阳公主很不耐烦的岔开话题:“你手里拿着什么?刚刚做什么去了?” “哦,奴婢去祷祝了。”龙白月福福身子,在她面前坐下。 “为你那情郎?”云阳公主冷笑道。 “不,还有别人……”龙白月侧头细想,不禁一阵怅然,“有奴婢的朋友,还有奴婢认识的人……他们都在战场上,瞬息万变又生死一线,所以奴婢要为他们祈祷。” “祈祷……”云阳像是想到了什么,半晌后才对龙白月言道,“总有一天你会知道,祈祷是天底下最没用的事情。” “奴婢知道,”龙白月低头苦笑,“可惜奴婢是无用之人——自然只能做些无用之事。” 紫眠呀紫眠,你是不是也苦于祈祷无用,才会抛开法术,去放手拼搏? 龙白月想着想着,心里难受得又想哭——曾几何时,她的世界还繁花似锦,明媚无忧,转眼间却江河日下,风雨飘摇,仿佛昨天才秉烛欢聚的知交,今日却不知零落在何处。 独剩下她踟躇在深宫中,惶惶不可终日。 云阳将手伸到烛台边,葱管一样的指甲剥下一片烛泪,红蜡里裹着金泥银屑,红艳艳的躺在她掌心里。她端详了好一会儿,又将烛泪送到龙白月眼前:“它哭你也哭,为何而哭?都是一群傻瓜……” 龙白月噗嗤一声笑起来,眼泪却流得更凶:“公主公主呀……” 殿外忽然窜进一阵风,险些将蜡烛吹灭,烛火歪歪倒倒几番,方又将殿内照亮——宝儿却早已站定在她们跟前。 “风风火火的,怎么这时候又闯来?”云阳公主斥道。 “紫眠,紫眠大人回来了!”宝儿不理会姨妈的数落,径自盯着龙白月嚷着,又累又兴奋,胸口起伏不定。 龙白月激动得浑身发颤,站起身冲到宝儿跟前,抓住她的手臂一气追问:“紫眠回来了?!他在哪里?他好不好?” 宝儿咧开嘴笑道:“是啊,他在城东租了房子,替人算卦治病,晚上还摆个摊子戏耍金鱼,跟个孩子王似的。” 龙白月听着觉得疑惑,有些不信的问道:“你没看错?真的是他吗?” “没错,他瘦了好多,我一开始也没敢认,还是他先打的招呼呢。”宝儿顿了顿,心里隐隐觉得有点不对,却也说不上什么来,所以也不多说。 龙白月流着眼泪听她说完,终于长舒一口气,抹掉泪笑道:“不管怎样都好,只要他回来,只要他安然无事……怎样都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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