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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〇


  紫眠身子一僵,沉默半晌之后沙哑低语:“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白月,我得走了……”

  “走?去哪儿?”

  “去做我该做的事……”紫眠放开龙白月,收拾干净自己脆弱的表情,木然补充道,“去争取二十多年前就该是我的东西。”

  “二十多年前就该是你的东西……”龙白月默念着,不自禁开始发抖——难道紫眠要去夺权?

  紫眠低了头,盯着地上不显眼的薄坟望了半晌,转身就要离去。龙白月心头一颤,脑中顿时一片空白,只知道冲上去拽住他的袖子:“紫眠,你别去!”

  紫眠回过头,空落落的声音里透着绝望:“怎么能不去?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不,不,你还有我,我们可以……”可以做什么呢?龙白月呆住——她身在冷宫里呀。深深的绝望攫住她的心思,她只能任由紫眠的袖子从自己手中滑掉,眼泪无力的掉下来:“紫眠,紫眠……我喜欢你!”

  可是除了喊出这样的话,她还能做些什么呢?龙白月以为紫眠会就此走开,而她会就此待在原地孤独下去,未料到紫眠却再一次拥住她——她的表白让他欣喜若狂,可去意已决的他已经无法回报:“白月……”

  原谅我的任性吧……他稍稍放开她一点,看清她又喜又伤的惊怯样子,在她最动人的这一刻深深的吻下去。

  情愫在唇舌辗转间汹涌,紫眠的癫狂里尽是绝望,好似穷途末路时破釜沉舟的武将,让龙白月只能一路丢盔弃甲。他冰凉的唇让她哆嗦,她微启樱唇曼声嘤咛,却忍不住呜咽出声。

  海枯石烂并非属意天长地久,而是冀望能够在一刹那——世间万物最好都随着他们一并湮灭,方是无怨无悔人生如愿。

  “我……我也喜欢你,白月,”紫眠苍白的脸微微笑着,伸手握住她柔顺的青丝,“可我……以前是不甘心一无所知,现在是不甘心一无所有,白月,我是不是很贪心?”

  得到他的心意便已足够——无论他要做什么,她只需站在他一边就好。龙白月摇摇头,眼泪继续往下掉,可哽咽的语气已平复下来:“……我一定在这里等你。”

  紫眠浅笑着垂下眼,轻轻松开手,任指间三千青丝滑落。离开龙白月温热的身子,寒意侵衣让紫眠更觉寒冷,他在一瞬间又有些迷惘,不知道自己这样决定对是不对——他该做些什么、能做些什么,又该怎么做,他统统都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得往一个方向去,那个方向偏离了他过去的二十四年,或许是条血路,也或许是条死路,可他已不能背转身子,因为那条路上有他母亲的怨气、有宰相的冷眼和师父的决绝,也有潜藏在自己内心深处,如今已爬出丑陋枝蔓的欲望。

  实在是可笑,多年来自持从容淡定,哪知临到此时,欲望的力量竟如此之强、速度又如此之快,让紫眠几乎要厌弃起自己——而龙白月却站在他的背后,轻轻说她会等他。她的包容让紫眠更觉芒刺在背,因为他即将有去无回。

  紫眠决绝的眼神让龙白月心口剧痛,她不忍心再看,自欺欺人的闭上双眼,任紫眠轻浅的脚步声一点点消失在竹林里。

  半天之后龙白月明白紫眠已经离开,她颓然跌坐在地上,终于痛哭失声。云阳公主走进林子里时,正看见她号啕大哭的无助模样。

  “真没意思,”云阳公主踢踢脚边竹叶,冷漠的眸子里光芒闪动,神情也有些低落,“一路看来都是这样,从以前到现在……一直都是这样。”

  竹林里尽是龙白月心碎的哭声,半天也不曾歇住。她坐在地上尽情宣泄心里的苦楚,知道云阳公主一直站在一边陪她,最终她还是忍不住哭着问:“公主……您到底对他说了什么呀……为什么……”

  为什么他终是要走,他们本应该从此幸福的……她与他的一年,到底抚不平他多年的积怨……

  紫眠落寞回府后躺在船舱里瞑神许久,明窗尘惴惴不安的伺候在一边,纳闷出门时明明还兴高采烈的师父,为什么回来以后却像换了一个人。他不敢上前提醒师父应当换下湿衣,只好一个劲的烧旺炭炉,热得脸通红。

  这时候紫眠缓缓睁开眼睛,盯着帐顶木然开口:“窗尘,明天我要去拜见大理寺卿吕大人,记得帮我打点。”

  “是,师父。”明窗尘一愣,随即欢快的答应——师父要去找大理寺卿吕大人,看来以后他们不用继续向可恶的宰相示好,真是可喜可贺!

  大理寺卿吕大人——新政派的领袖、曹宰相的死对头;朝堂上锐意兴革,励精图治;为人宁折不弯,耿介正直不徇私情——紫眠算是领教到了。

  当紫眠走出吕大人府邸,甫一登上明窗尘驾着的马车,他立刻颓唐的倒下。倒进马车时他撞上车厢板壁,动静太大,吓得车前明窗尘慌忙在外问道:“师父?”

  “没什么,”紫眠在车中闷闷的回答,“回府。”

  马车行进起来,车轱辘的碾地声仿佛轧着紫眠的胃,让他腹部一阵阵绞痛。

  ——奇耻大辱!紫眠在车厢里蜷着身子,浑身颤抖的举袖掩住脸,埋首于自己的臂弯之中,回想着方才的一幕幕,羞愧欲死——以前向宰相示好,他还能找些理由寻求心理安慰;可在正直的吕大人面前,他输得一败涂地,却完全是咎由自取。

  他昨晚失眠了一夜,想着该如何说服吕大人,一步步的计算,以为自己能够成功——京城已经半年未下雨,此刻正是舆论骚动的时候,他作为金门羽客,完全有能力左右舆论,如果吕大人能够支持他,他不仅能为新政派化解不利言论,更可以通过祭祀求雨,使新法改革的局势全面打开。

  他先是向吕大人晓陈利害,吕大人未动声色,让他自以为看见了希望,怎料到当他宛转点出自己计划的目的时,吕大人的冷眼冷笑疾言厉色,彻底摧垮了他的自尊——又或者,他本就没有自尊……

  术士、弄臣、旁技、左道……吕大人嗤他手上只有这些,竟然敢觊觎贤德的太子。他当即将紫眠请出府,并直言自己一心报国,断不会因为个人凶险违背忠心,哪怕遭受守旧派的打击。

  觊觎贤德的太子……紫眠冷笑,又是恼恨又是羞惭,筋疲力尽昏昏沉沉。这两日气血不足,作法、失眠,加上一连串的打击,让他头痛脑热,身子却一阵阵的发寒。

  “师父,师父……”

  明窗尘的声音传进车里,紫眠却恍恍惚惚听不真切,还以为是车帘太厚,只好自己提高了声音问着:“怎么了?”

  “太子的车驾从御道那头过来啦,我们要让太子先过……”明窗尘边说边四下张望,想找个岔路口绕道,给太子让路。

  ……让太子……头疼欲裂的紫眠听见这几个字,握紧的拳头一颤,直觉的斥道:“为什么要让!”

  “啊?”明窗尘被紫眠恶劣的语气吓住,只能呆若木鸡的僵在原地。

  声势浩荡的车马声在紫眠耳边响起,吵得他痛苦的翻个身。让太子……为何什么都要他让……让……他忽然回过神,惊得飞快坐直身子:“让什么?”

  “恩?让道啊……”明窗尘被师父弄得一惊一咋,早已不知所措。

  “快给太子让道,我们找个岔路口……”

  “迟了师父,”明窗尘不等紫眠说完,就无奈的抢过话,“太子的车驾刚刚已经过去了……”

  紫眠顿时全身无力,他颓然倒下,回府后大病了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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