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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


  几个虎背熊腰的家丁高喊着冲上去,用肩膀的蛮力一下子撞开了吴待诏的房门。龙白月躲在人后睁大了双眼,向灯火通明的厢房内看去。

  吴待诏的头低垂着,他的手仍然在不停作画,在紫眠进入厢房的时候他的头终于抬了起来。他目光散乱,满是皱纹的脸挤出一抹扭曲怪异的笑容:“你来了……我等你好久了。”

  紫眠面无表情的直冲上去,飞快的掏出一张神符贴上吴待诏的额头。吴待诏立刻身子一软,昏倒在地上。

  龙白月这才敢进屋子。她一跨进厢房,立刻被那满屋的壁画吓住了。

  那是好象敦煌经变画一样的笔法。

  第一幅,绘了一个背包袱的人牵着一个姑娘的手,站在寺院里,那姑娘的裙子上有一株梅花。

  “那是我……”龙白月喃喃着,指住那个年轻人,“这个是刘绘川。”

  壁画说的正是刘绘川的故事。只见那背着包袱的年轻人一路离开寺院,走进一座深宅大院中,一位年长的人接待了他。

  “这个人是吴待诏?!”龙白月看了看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吴待诏,又抬头看了看画。

  画面中,吴待诏在看着年轻人的画,年轻人放下了包袱,坐在一边喝茶。

  下一个画面,年轻人已经倒在了地上,龙白月捂住自己的嘴唇:“他……”

  “茶水有毒。”紫眠在她身后冷冷的补充。

  画面里吴待诏将刘绘川装进木箱,指挥下人运送到另一座宅子里。不知情的下人离去了,吴待诏躺在榻上假寐。到了晚上,他一个人搬出刘绘川的尸体,将他抛进了一口像井一样的垂直通道。

  “天啊……怎么会……”龙白月捂住胸口,呼吸困难的回身盯住躺在地上的吴待诏,“他为什么要画这样的画?”

  紫眠神色冰冷的低头看着吴待诏,眼里忽然滑过一抹不忍:“在夜里,他不是吴待诏,他是那年轻人的父亲……”

  放弃投胎转世,从阴曹地府里逃出来,用自己在敦煌作画的毕生功力,画出壁画,揭露吴待诏犯下的罪恶。

  为了自己不明不白死去的儿子……

  三天后,吴待诏做下的命案轰动京城。郊外吴府别墅的废井里,掘出了三具尸体。根据吴待诏的供认,都是前来拜他为师的学生。只因发现学生天资过人,让嫉才的他起了杀心。

  最传奇的是揭破命案的过程。皇上器重的紫眠大人登门拜访吴待诏的时候,发现吴待诏房门紧闭,他察觉房屋四周鬼气森森,便等到子夜时分,指挥吴府家丁破门而入。

  “你道是怎地?原来那吴待诏已经被鬼附身,在一大片白墙上,画满了自己毒杀学生的情景!那绘画设色,真叫作鬼斧神工啦,比吴待诏在大报恩寺画的壁画还绝!吴府家丁都说了,那壁画里的吴待诏,和真人简直一模一样……”勾栏瓦肆里,游手好闲的人说起传闻来,绘声绘影,听者仿佛亲临其境,“原来那鬼,只能在晚上附身,白天就会退去,那吴待诏早上一醒过来,哇呀呀,满屋子他杀人的画,只得命家丁送一桶白灰泥,自己一个人躲在屋里把墙涂上,好容易涂到晚上,墙干净了,结果鬼又上身,再继续画。只短短十来天功夫,吴待诏就被折磨的形销骨立啊!”

  “那鬼是谁?据说是被吴待诏害死的学生的父亲!紫眠大人在鬼的指点下,寻到郊外吴府别墅。在一口废井里,好家伙,衙役一口气掘出来三具尸体,最早的一具,能追溯到两年前……”

  “为什么是他的父亲,而不是刘绘川呢?”龙白月有些疑惑。

  “那毒药无色无味,毒性发作的极快,刘绘川完全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死去,”紫眠边走边回答她,“没有怨念,甚至满是即将拜师成功的喜悦,怎么可能形成怨魂。”

  “你不用跟来的,”紫眠对龙白月说,“官差只需要我一人到场就好。”

  “放心,我不怕。”龙白月苍白着脸,摇摇头,“我认识那个刘绘川,我要去一趟。”

  紫眠望着龙白月执拗的眸子,不再阻止她:“刘绘川,和你认识吗?”

  “不,他还不认识我……”她真后悔,当初为什么要隐瞒自己的名字呢?那个双目清澈的年轻人,是那样的神采飞扬,为了一笔好画,千里迢迢的上京来,却不明不白的因为自己的天资而死。

  多么荒诞无稽的世道人心!龙白月不寒而栗——因为她明白,自己也是这森罗地狱里的一名恶鬼。也在上演着自己的一幕幕罪恶与丑陋。

  她跟着紫眠和仵作,走进停放尸体的义庄。义庄里弥漫着防腐的药味,刘绘川被麻布蒙着,脚前有块小木牌,上面标着他的名字。

  “公子,我们又见面了,”龙白月走到他跟前,展开绘满了梅花的月白色茧绸裙子,福了一福,“公子,奴家名叫龙白月。”

  她不能如他一样的坦诚,带给他遗憾了吧。

  一边的仵作看看龙白月,从刘绘川的包袱里抽出一沓叠着的绢帛来:“姑娘,这是刘公子的遗物,或者你应该看看。”

  龙白月一脸疑惑,她接过绢帛,展开。

  绢帛上绘着一位戴着帷帽的姑娘,明眸皓齿,巧笑倩兮的望着看画人。边上有小小的一行字:“此笑只当天上有,人生得见应无憾。”

  笔法精准细腻,画的正是龙白月。

  龙白月愣住,轻轻的抚摩画中美人。

  这画里的人真是她吗?那么干净清纯的笑,仿佛不知世间的一切阴暗疾苦。哪里像她,心明明已经被魔鬼攫住了。

  她惭愧得掉下泪来,泪水沾上画中美人的胭脂,洇出斑斑的红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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