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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五七


  虽然不明白一个卖豆干的姑娘怎么会变成六扇门的捕快,还从自己这里讹了二两银子去,但大公子的话不敢不听,岑寿遂率人去细细搜查。

  半个时辰之后,裹在油布内的蓟州布防图在一处桥墩凹处被找到,总算是虚惊一场。

  再遇见她时,便是数日后在往江南的站船上。

  此番江南之行,陆绎之前便已得知随行的捕头是杨程万,且知晓那女捕快唤作袁今夏,正是杨程万的徒儿,而那夜她身旁的大高个便是杨程万的儿子杨岳,两人自小一块儿长大,前后脚当的捕快。

  那日他上站船颇早,等了半个多时辰,大理寺左寺丞相刘相左和杨程万等人才登船。

  原想着先去与刘相左照个面,他刚刚行至船舱口,便看见袁今夏与杨岳两人扒在船舷边说话,正夸河里头的野鸭……

  脚步微滞,他看见杨岳塞了个油纸包给她,听见她预支了两个月的月俸,居然还因缺钱不吃饭……

  她到底是有多缺钱?

  身旁有船工经过,诧异地望了陆绎一眼,不解他为何立在此处不进不出。陆绎踌躇片刻,转身回了船舱,端了茶碗,慢悠悠地踱上甲板,佯作喝茶看景。

  那厢的两人无知无觉,还在闲聊之中,正说到把她嫁到夫子家中,连弟弟每年的束脩都可以省下来。陆绎听得有趣,碍于尚有船工往来,又不能笑,只得低头抿茶做掩饰。

  直至她无意中转身,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甲板上还有他。

  明明眼角瞥见,他仍佯作未看见,慢条斯理地浮了浮茶水,双目只看着江景,等着他们自己来见礼。

  先上前的果然不是她,而是杨岳。

  “六扇门杨岳,参见陆大人。”

  然后才是她,上前施礼,语气中透着不得已:“六扇门袁今夏,参见陆大人。”

  他抬起眼帘,隔着袅袅茶香,氤氲水汽看见她。比起那夜,她现下规规矩矩地穿着捕快的红布罩甲,内着青衣,头上还带着瓜皮小帽,乍看上去倒是个清秀少年的模样。

  “嗯……”他淡淡问道,“杨程万,杨捕快何在?”

  “我爹爹腿脚不便,正在舱内休息。”杨岳上前答道。

  陆绎抬手向着船舱方向打了个手势,让杨岳带路,端着的茶碗故意往旁边一递,让她接着。知晓她瞧不上锦衣卫,他偏偏要挫挫她的锐气,对她而言,这也不算什么坏事。

  之后,他与杨程万之间的谈话并不顺利,杨程万虽始终客客气气,不失恭敬,但无论言语还是举止,都透着疏远,显是心有芥蒂。

  到了夜里,王方兴所押送的生辰纲丢失。陆绎原本想看看杨程万究竟有多少能耐,却被他以眼疾推脱,只让袁今夏和杨岳上船勘察。

  比起那夜的寥寥数语,此番他算是真正见识到袁今夏细致入微的勘察能力,从船上残留的气味,再到地上的蜡油、墙上的微小划痕,她虽未亲见,却能说出箱子的材质和大小。只是到了最后,对于贼人究竟是谁,被杨岳截去了话头,含含糊糊地把事情糊弄过去。

  陆绎估摸着他二人心中有鬼,但若直接逼问,料他二人也不会如实相告。回站船后,他眼看两人进了杨程万的船舱,沉吟片刻,便先隐在暗处。

  不多时,他便看见袁今夏和杨岳诺诺地退了出来。

  打着呵欠想回舱的杨岳被袁今夏拽住:“你又怎么了?”

  “嘘……我想下水瞧瞧去!”

  陆绎闻言,微微挑眉:下水?莫非生辰纲在水下?

  杨岳连连摇头:“爹说了,不让咱们插手。”

  杨程万不许他们插手?为何?是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还是不待见仇鸾,压根就不愿帮他找到生辰纲;又或者,杨程万在他面前,不愿显露锋芒,是在提防他?陆绎不禁眉头微皱。

  这厢,杨岳与袁今夏嘀嘀咕咕半日,似说不拢,她抬腿就走。

  陆绎看着杨岳无可奈何地追上她。

  “我水性可不好,你是知道的。”

  “放心,不要你下水,你在船上接应我就行。”今夏笑眯眯地叮嘱他,“要紧的是,别让人发觉。”

  “……明明是个官家,偏偏做一副贼样,何苦来。”杨岳咕哝着。

  她下水去,莫非是想私吞生辰纲?陆绎面色沉了沉,看着两人都上了甲板,这才悄无声息地回了自己舱房,换上一身石青水靠。他原也可以在船上等着,但对于藏匿生辰纲的所在,说实话,他自己也十分好奇。

  藏在水下,究竟能藏在什么地方?

  他潜入水中,往王方兴那条船的船底游去,正看见今夏在船底又扣又扳。看见他的出现,她样子委实有点滑稽,先是愣住,然后开口咕嘟嘟吐了一串泡泡,最后用手指了指水面,示意要上去换气。

  陆绎不傻,知晓她想趁机溜走,拽住她左臂用力把她拉下,颇赏识地看了一会儿她手足乱蹬的憋气状。其实演得一点不像,他在诏狱多时,憋气的人什么模样再清楚不过,她这样子倒是一脸的做贼心虚。

  总算等到她老实下来,识相地不再逃走,陆绎这才松开她,游到她方才折腾的那块船板,细细端详,然后力灌于拳,将那块有古怪的船板打破拆下来,看见了内中八口黑黝黝的樟木箱子。

  果然藏在这里面!这艘船这么大,船底有上百块船板,她怎么就能偏偏找到这块船板?陆绎转头去看她,她只盯着箱子,似浑然不觉。

  此番陆绎出门,未带手下,连岑福和岑寿也未跟着来,他搬了一口箱子上船后,见袁今夏水性着实不错,船上还有杨岳接应,遂命她将其他几口箱子也都尽数搬上船来。

  他回船舱换过衣衫,打开生辰纲的箱子,略略看了看,贵重之物比比皆是,显然仇鸾在边塞也没闲着,能贪的他恐怕一点没放过。

  门被轻轻叩响,料想是袁今夏与杨岳,他道:“进来。”

  她进来时,陆绎抬眼看了眼,不由怔了怔:她的头发尚湿漉漉,唇色微微泛白,原本就有些瘦弱的身子,看着倒叫人生出几分可怜之意来。毕竟是个姑娘家,春寒料峭,想是在水里头冻着了。陆绎平素差遣人惯了,方才让她把箱子都抬上来,并未多加考虑,忘了她还是个姑娘家,现下不由稍有些许悔意。

  偏偏她对他的目光毫无察觉,双目骨碌碌直盯着樟木箱子,与杨岳窃窃私语:“……瞧,点翠银狮子!”

  “……金狮顶麒麟壶、金鹦鹉荔枝杯,那杯子瞧着怕有四、五两重吧。”

  “怕是有了。”

  她啧啧而叹,双目那叫一个熠熠生辉,陆绎微微皱了皱眉头,心底甫升起的一点点怜惜也荡然无存。

  “你二人偷着下水去,就是想私吞这套生辰纲吧?”他冷着面问道。

  他这一问,袁今夏与杨岳顿时急了,连声解释,颇有些语无伦次。

  亏了还是捕快,被人一问竟这般慌张,陆绎暗自好笑,接着问道:“你们是怎么知道箱子藏在水下?你说。”他让看上去老实些的杨岳先回答。

  “……嗯、嗯……是这样的……那些箱子上面有蜡,哦,不对,是地上有蜡……还有那些痕迹……就是这样,然后我们就猜……”杨岳结结巴巴道。

  陆绎忍无可忍地制止他,抬眼看向袁今夏:“你说。”

  她有点无赖地摊摊手道:“其实,就是瞎猜的,没想到运气这么好,真的在水下找到了。”

  “原来如此,”陆绎盯着她,道,“那么你们不如再猜一猜,我会不会把你们俩装箱子里沉到河里头去。”

  “经历大人真爱开玩笑,哈哈……”她干笑两声。

  陆绎目光未有稍移,仍旧盯着她。

  她只得一条一条地将各种发现和推测如实道来,未再隐瞒。

  “你已经推测出来,却着意隐瞒,还说不是为了私吞。”陆绎慢悠悠道。

  “王方兴,连同他手下的人既然都有嫌疑,我自然不好当众说出。”她讨好地朝他一笑,“再说,我们无法确定箱子就藏在水下,所以想得是找到之后再告知大人。”

  瞧她笑得小狐狸一般,偏偏还是一只没道行的小狐狸,陆绎不由暗暗好笑。他让杨岳去把王方兴请过来时,见她站在哪里无事,忍不住故意出言刺了她两句,看她明明气得咬牙切齿却硬忍着,他无端生出些许惬意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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