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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五


  当年长安遭乱军之时,我已经远嫁。后来回去,见到满城的颓败,还曾经伤心了一阵。如今,当我乘车来到皇宫安庆门,见到坍塌了大半的宫墙和烧毁的阙楼,那震惊的心情竟不亚于长安。

  安庆门乃是皇宫北门,天子定都雍州之后兴建。虽气势、大小都比不上长安,可天子居所的派头还是有的。如今,毁坏的砖块和焦木散落一地,门洞已经不见,只剩下一个巨大的豁口。一些民夫正在搬运收拾,将能用的砖木拣出来。但更多的,是残砖败瓦,到处堆得像小山一样。

  更远一些,我望一排草棚。许多军士在外头,有的在撕扯布匹,有的在说话,形容疲惫而憔悴。除此之外,还有好些民人,披麻戴孝,在草棚外啼哭不已。

  我命驭者停住,下了车,朝他们走过去。

  草棚前的军士看到我,皆露出诧异之色。未几,一名军吏上前,向我一礼:“傅夫人。”

  我答过礼,看看草棚,又看看草棚外仍在哭泣的民人,问军吏:“这些都是昨夜阵亡的将士么?”

  军吏神色憔悴,向我禀道:“正是。”

  我颔首。程茂曾告诉我,昨日魏昭出逃之时,曾领辽东兵来挟天子,守卫皇宫的羽林死战。魏康逼紧,魏昭拖不起,放弃而去。

  如今看到这草棚,一间接一间,望不到头,昨夜的惨烈不言自明。

  “不知将士们死伤如何?”我问。

  “禀夫人。”军吏道,“羽林两千七百人,昨夜之战,死两千三百五十七人,伤三百四十三人。”

  我心里算了一下,这死伤之数加起来,正好是两千七百人。

  心里沉甸甸的,再看向周围的军士,他们许多人之中,头上、臂上、腿上缠着布条,有的人缠也不缠,任凭伤口狰狞地破露。

  我在看向草棚之中,许多重伤的人躺在里面,有的呻吟痛呼,有的看上去只剩一口气了。

  “阵亡的将士何在?”我问军吏。

  “都在那边。”军吏指指不远处一排飘着白幡的草棚。恸哭之声传来,草棚外聚集和许多民人,好些人正捶胸顿足地大哭。

  “好些兄弟是雍都人,那些都是来奔丧的亲属。”军吏道。

  我没有说话。心里想到的,却是魏郯。

  记得那时从江东回来,我曾发现他背上有伤,心疼不已。如今看到这些人,伤痛、死亡,那些亲人悲伤的样子,让我感到害怕。

  “来几个人!按住他!”这时,一个声音从草棚里传出。

  我看去,却见是一位老者,他蹲在一名重伤的军士面前,正在处理伤口。

  几名军士连忙过去。

  “再忍忍。”老者说着,让军士按住那人,紧跟着,痛呼传来,声音大得让人心惊肉跳。

  待那老者抬起头来,我愣了一下。

  他看到我,也有些讶异。

  “涂太医。”见他起身,我颔首行礼。

  “傅夫人。”涂太医连忙还礼。

  这位太医,是太医署里的人,声名不错。从前魏傕生病之时,他曾来过魏府几回,但结果都跟别的太医一样,被魏傕赶跑了。

  “太医来治疗军士么?”我问。

  “正是。”涂太医颔首,“昨夜伤亡不少,太常今日将我等都召出来医治。”

  正说着话,草棚中又是一阵痛呼。

  涂太医看看那边,叹口气,拭拭头上的汗。

  “可有难处?”我看他神色,问道。

  涂太医看看我,道:“不瞒夫人,大司马出征之时,太医署中的伤药大多被带走。如今,已经告罄,止血、止痛皆已无法,遑论医治。”

  我微微颔首,没有说话。

  §第98章 围城

  与外面的惨状相比,再往前十几丈,一切却换了个模样。白墙红花,绿荫鸟鸣,宫中仍保持着这个时节最美的景致。不过,从步履匆匆的侍卫、低头行走的宫人和内侍身上,还能看出来昨夜经历的恐惧。

  天子身着常服坐在堂上,听我将梁蕙薨逝的事说完之后,久久没有出声。

  “妾深愧,身为长嫂,却未护得公主周全。”我向天子叩首道。

  天子长长叹出一口气。

  “夫人请起。”他低声道。

  我再礼而抬头,天子看着我,面容似几分疲倦几分悲伤,和在一起,却看不分明。

  “陛下节哀。”我轻声道。

  天子微微颔首,却看着我:“若朕未记错,丞相府中,唯夫人一人而已。”

  “正是。”我答道,“如今家中舅姑、夫君、叔叔皆不在,府中只有妾一人。”

  “朕也听说,大司马在邰州,是么?”

  我没有抬眼,却能感觉到他目光的直视。

  “正是。”我答道。

  昨夜的祸事之后,程茂为了稳住民心,将魏郯未死的事传播开去。没多久,全城尽知。据严均说,魏府家人,绝大多数也是听到了这个消息才跑回来的。

  如今,此事传到天子的耳朵里,也并不稀奇。

  “梁玟。”天子缓缓地念着这个名字,脸上似乎闪过一丝奇异的笑,“大司马棋走千里,布下一个如此大的局,必是有趣。”

  我心中一哂。没错,连我蒙在其中,如果魏郯出现在我面前,我也不知该喜还是该恼。

  “妾唯愿人人平安。”我说。

  天子看着我,声音温和:“吾妹之事,还请夫人多多操劳,如有难处,但禀无妨。”

  我应下,向天子再礼。

  从宫中出来,心底始终有一股怪异的感觉。

  想起方才与天子对话的情形,我很快明白了这怪异从何而来。我和他,从前共患难,也曾真诚相待。如今,我们竟有几分像演戏的优人,戴着或哭或笑的面具,而底下的心思,恐怕只有自己知道。

  感慨不是没有。可如今的情势,我们都没了退路,避无可避,不如面对。

  离开皇宫之后,我又到雍都的别处转了转。

  昨夜的乱事,虽是由魏康而起,对雍都破坏最重的,却根本不是魏康。魏昭意图挟持天子攻打皇宫,自不必说;辽东兵撤走之时,为了阻挡魏康,竟将城北和城西的民宅点燃多处。昨夜细柳营夺回全城之后,除了剿清流寇,更多的却是四处扑救大火。

  一些地面干净的道路上,筋疲力尽的军士顾不得浑身邋遢,在路边就地歇息,躺得横七竖八。而因屋宅被毁坏而无家可归的民人,则大多安置到了庙宫里。

  万幸的是,这里面没有李尚。阿元告诉我,在凝香馆的时候,李焕曾经去过一趟,报了平安。

  雍州府的府卿班斐是魏傕任命的,年已五十,处事颇为稳妥。他将府库的仓廪开启,取来粮食熬粥,分与民人。又在庙宫的空地上搭起草棚和帐篷,作为这些民人暂时的安居之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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