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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〇


  “是染坊那边,”我微笑道,“今日暴雨,姑氏吩咐送去染色的细葛布出了些岔子,只怕色泽有差。”

  “哦?”郭夫人道,“要延工?”

  我说:“延工到不至于。”

  郭夫人神色开解,道,“既不会延工,色泽差些亦无妨。少夫人多加督促,勿错过时日才是。”

  我应下,坐回席间。转眼瞥到梁蕙想要继续方才问话的神色,我微笑,招呼周氏等人过来饮茶。

  “长嫂煮茶愈加美味呢。”毛氏喝了一盏,赞道。

  “那便多饮些。”我笑笑,舀起一勺,添入梁蕙的盏中。她望着我,抿抿唇4020电子书,若有所思。

  我心里想着方才的事。

  如今已是六月,魏傕在三月梁吴联合的时候,就已经在风风火火地备战。而近来,出师的声音越来越多,郭夫人在侍奉魏傕的方面毫不马虎,这个月,她又忙魏昭的婚事又忙新出生的孙子,还不忘让我取几匹魏傕喜欢的细葛布去染作各色,好为他出征添置新衣。

  思索之下,我对魏傕的心思亦有几分了然。

  南有大敌,后方人心不稳乃是大忌。特别是两月前魏傕清洗逼宫,朝臣私下颇多非议。以此去想,魏昭娶公主,亦是魏傕缓和与天子关系的手段。

  不过,要让所有人都服气,娶公主做儿妇是远远不够的。魏傕要断了朝臣们希求他人的念头,唯有更加强势。他需要一场盛大的胜利,攻灭所有敢于挑衅的人,以此在天下人面前证明实力。

  魏傕既下定决心,已是势在必得。这般时节,魏郯出言反对,虽有理,却难免触到魏傕的逆鳞。

  我看着府中翻滚沉浮的茶末,此事,不知是好是坏。

  不知是否我想得太多,夜晚,魏郯回来的时候,我觉得他比往常沉默。

  他不喜欢满身汗臭,每次从营中回来必定沐浴。用过膳之后,我告诉魏郯水已经备好,他颔首,一言不发地走出门去。

  这个澡比往常洗得久,他回来的时候,夜风随着门扇送入,一股清新的水气味道。

  我让魏郯在榻上坐下,取来巾帕,擦拭他发际和颈后残存的水珠。

  “看着我做甚?”这人像长了三只眼,正当我偷眼观察他的神色,被他逮了个正着。

  “妾不能看夫君?”否认会更加像掩饰,我微笑,不慌不忙地反问。

  魏郯弯弯唇角,没有说话。

  我踌躇片刻,觉得有事还是要说说才好,轻声道:“夫君今日很累?”

  魏郯闭目享受着我的伺候:“并不十分累。”

  “那夫君为何今日回来总不作声?”

  魏郯睁开眼睛,看看我,目中似有微光。他笑笑,抓住我正在擦拭的手,拿下巾帕,抛到案上:“别擦了,陪我坐坐。”

  我颔首,在他身旁坐下。

  魏郯似乎觉得热,扯开衣襟的系带,敞开领口。

  “我担心一事,父亲此番出征,将有所不顺。”他望着窗台,低低道。

  我讶然。我以为他最多说说白日里冲撞了魏傕什么心中不快什么的,不想这般直接。

  魏郯看看我,似乎察觉到我的不安,唇角弯了弯:“也不过是担心,许是我多虑。”

  我沉吟,道:“夫君有虑,可曾告知舅氏?”

  “告知了。”魏郯颔首,“父亲不乐意,今日到水营巡了一半就走了。”

  果然如此。我看着他,轻抚他的手。想了想,安慰道:“夫君莫过虑。夫君是舅氏之子,人言打亲骂爱,若是别人,只怕舅氏连给个脸色都不肯。”

  魏郯神色沉静,片刻,笑笑,淡淡道:“是呢。”

  我希望我和魏郯的担心都是多余的。日子一天天过去,到了七月,魏傕出师的事已经是定局,开拔的日子就在中旬。

  可是点将之时,魏傕却将水军归到了自己的麾下,让魏郯领后军。分派军务,调换本是稀松平常,可在有心人眼里却全不一样。

  “征伐挺进,不可深陷无援,后军乃是重中之重。”魏郯很是淡定,笑笑地对我说,似乎全不放在心上。

  可是我明白,水军乃是魏郯一手操练,这般安排,等于夺走了他的施展之地。且将来若得胜,论功行赏的都是前方冲阵的人,将魏郯踢去后军,也就意味着不会有他什么事了。

  当然,此事并非全无坏处。当周氏、朱氏等人为了夫君要去冲锋陷阵忧心忡忡求神拜佛的时候,我竟然很庆幸,因为魏郯在后军,危险也就比其他人少了很多。

  魏傕出征那日,我与府中众妇照例跟随郭夫人登上城送行。

  与往常不同,郭夫人身旁除了我,还多了个梁蕙。她今日打扮得十分漂亮,金饰华服,都是宫里的贵重之物,站在一起,风头能压过郭夫人。

  不过,梁蕙脸上的神色并不如首饰那样光采焕发。她站在城门上,没有丝毫表情,眼睛一直盯着城下。

  梁蕙早已知道许姬,也知道她刚生下了儿子。但是产房隔离在一处小院子里,而考虑到梁蕙刚刚嫁入,郭夫人没有留着魏治在身旁,许姬病愈之后,就将送回她身边抚养。

  所以,梁蕙虽知晓这对母子,却一直没有见面。

  上月末,许姬终于出了产房。由郭夫人做主,她拜见了正室。

  那时我也在旁,梁蕙盯着跪在自己面前的许姬母子,即便脸上染了胭脂,我也能看出那妆容下的苍白。她甚至不等许姬跪拜完毕,也不顾郭夫人和魏昭在旁,起身离开了堂上。

  我虽是长嫂,但魏昭院子里的事,我一点也不愿意掺和。

  梁蕙那时径自回到自己的屋子里,大哭了一场。郭夫人在堂上被梁蕙此举弄的有些下不来台,许姬却表现得很是不错,她泪光盈盈,向郭夫人说请罪,说深愧使魏昭夫妇生隙,自请削发入佛堂,供奉神灵,以求魏府上下安康;又说若公主不弃,愿将魏治归由公主抚养,认公主为生母。

  郭夫人对她这般态度十分赞赏,非但不责怪,反而劝慰了一番。

  没多久,梁蕙生母王婕妤的母家来了人,是梁蕙的一位舅母。经她一番劝导,梁蕙终于从房里出来,受了许姬的礼。

  有魏郯与魏傕那些微妙的事情,我对梁蕙与许姬那边并未关注许多。只知道许姬虽得到了梁蕙的接纳,可她并没有住到魏昭的院子里。而魏治虽归了梁蕙,但梁蕙无心养育,仍留在许姬身边。郭夫人辟了一处院子安置许姬母子,两处相安无事。

  城门上,旗帜在风中猎猎展开。车马才出城门,魏治突然大声啼哭起来。

  乳母一阵手忙脚乱,又哄又抱。

  “治儿饿了还是尿了?城门风大,快带他下去。”郭夫人回头道。

  乳母应下,行礼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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