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穿越·宫闱 > 嫤语书年 | 上页 下页
五九


  “不必。”我一口拒绝。

  “真不必?”魏郯扬眉。

  我看看他:“见个故人而已,又不是赴死。”

  魏郯笑笑,让守卫打开木栏,把我推进去。

  军营里的牢狱做得简陋,不过魏郯对待赵隽特别好,单间的牢房,收拾得很干净,且有案有榻。

  赵隽出身士族,修养严谨。他显然是听到响动,知道有人来探,我到门前的时候,他已经端正地坐在席上,摆出一副迎客之态。

  “赵公。”我说。

  他看到我,脸上有些疑惑之色,少顷,像想起什么似的,忽而一变。

  “傅女……”他吃惊地张口,却顿住,片刻,改称:“夫人。”

  说罢,他整整衣冠,向我端正一揖。

  “公不必多礼。”我坐在推车上还礼。

  赵隽危坐,目光仍旧诧异,落在我的伤足上。

  我继续道:“妾不甚扭伤足踝,不能全礼,公见谅。”

  赵隽忙道:“隽岂敢受夫人之礼。”

  见他神态并不冷硬,我心中稍稍安下,看着他,“多年不见,公仍是精神。我记得上回见公,还是在长安。”

  “正是。”赵隽道。

  我轻叹口气:“彼时公与先父在后园对弈,公三子而赢,先父竟不肯放公走。”

  赵隽沉默了一下,没有接话,却道,“隽上一回见夫人并非在府上,夫人出嫁离京,隽曾登楼,远目相送。隽也记得,夫人彼时嫁入的是莱阳韩氏。”

  我没想到赵隽会提起我嫁去莱阳的事。

  “是么?”我说,“公记性甚好。”

  “夫人过奖。”赵隽道,“隽后来闻得传言道魏氏又娶了夫人,一直不信。隽不才,仍记得傅公在世之时,尤重门风,教养之下,必不容二嫁之女。若非今日见到夫人,隽只道那是魏氏作假。”

  这些话犀利刺耳,这是我嫁给魏郯以来,第一次有人当着我的面讽刺我二嫁之事。我很意外,我设想过赵隽各种推拒的说词,唯独没想到他会拿这个说事。

  “哦?”我面上不变,心里却毫不怀疑我下一瞬就会让狱卒打开牢门踹他,再给他几个耳光。

  我冷笑:“以公之言,我这二嫁之妇来劝公做贰臣,乃是无耻之至。”

  赵隽不答,面色平静地向我一揖:“夫人,请回吧。”

  手用力地掐了一下手心。

  我盯着他,压着火气,让搅得烦躁的心绪慢慢沉下。

  “公拘在此处,不知有多久了?”我忽然道。

  “已有半月。”

  我颔首:“丞相为何将公拘在此处?”

  赵隽看着我,声音平平:“自是劝降。”

  我道:“公若不从,丞相又当如何?无论囚禁或刀俎,公终不能再事谭公。”

  赵隽面不改色:“隽自束发受教,从不忘师长教诲,以死昭以节义,在所不辞。”

  “如此,”我说,“若丞相将公放归谭营,谭公不知信么?”

  赵隽淡淡一笑:“大不了亦是一命。”

  这些话大概自从赵隽被拘以来,早已触及多次,他对答如流,像事先背好了一样。

  我并不忌惮,道,“公口口声声,只说节义。敢问公当初投奔谭公,是为何?”

  赵隽闪过讶色,随即答道。“社稷蒙难,我等身为仕人,岂可弃天下不顾。谭公反何,声势最大,隽毅然投奔。”

  “既是如此,如今谭公征战,仍是为了社稷么?”

  赵隽答道:“自然是。”

  我冷笑:“公家学深厚,不知师长教诲之中,可曾言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公家世代为天子之臣,公虽辞官,仍有孝义之名。而如今丞相以天子之师讨逆,公不但助敌顽抗,还口称不为贰臣。”我微笑,“不知公所言孝义,是谁家的孝义。”

  此言出来,赵隽如同冰面一样的表情出现了些许松动,虽一闪而逝,我的眼睛却没有错过。

  “丞相名义为相,实为窃国。”他声音里隐有怒火,“挟天子而令诸侯,其心叵测!”

  “哦?”我不紧不慢,“不知以赵公睿智,若谭公挟有天子,必将尊天子而还政么?”

  赵隽脸色不定。

  我却将话锋一转,稍稍缓和,“妾记得公有一子一女,还记得公子与妾同龄,女君与妾相差十岁,不知确否?”

  静了片刻,赵隽回答:“正是。”

  “妾当年出嫁,公亦相送。公可知彼时,妾心中想的是什么?”我缓缓道,“妾无德,不解生死大义。当时只心想,若能够再来一次,妾愿意生在乡野,只求父母健在,兄长安康。即便无富无贵,目不识丁,却天伦和美,出嫁还有父母相送,皆是珍贵。”

  “赵公不妨想想,公若死,最悲痛的人是谁,而公若生还,最欢喜的人又是谁?”

  赵隽默然,眼睛直直地看着我。

  我却不理他,刚才一番话,我的心情有些难受,只想离开这里,转头唤道:“来人。”

  一名狱卒进来,恭敬地行礼:“夫人。”

  “带我出去。”

  狱卒应声,过来推车。

  “夫人。”将要出去的时候,赵隽突然开口。

  我回头。

  他坐在席上,向我躬身长揖:“谢夫人探望。”停顿一下,低低道,“方才如有冒犯,夫人勿怪,隽并未贬损夫人之意。”

  我看着他,没有回答,转过脸去。

  才出到牢房外,我意外地看到魏郯。他站在门前,光被木板的缝隙切作长条投他的侧脸上,神色沉静而不明。

  见我出来,他没有问,只看看我,道:“回去吧。”说罢,从狱卒手里接过推车。

  我以为赵隽即使被我说动了心思,也要再过个两三日才有回音。没想到,下午的时候,军士就来告知,说赵隽降了。不过他声名,他降的是天子,不是魏傕。

  有区别么?我面上高兴,心里不以为然。


虚阁网(Xuges.com)
上一页 回目录 回首页 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