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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


  天下罹乱,雍州算是安稳之地,又有天子百官,每日都有来自各地的富户迁入城中。魏傕是丞相,也掌控了包括雍州在内的半个中原。家财殷实之人但求安稳,卢公又献财物又摆筵席,无非是为了与雍都中的权贵交好。像他这样想法的人,也不在少数。

  回到院中,阿元关上门,皱眉对我说:“夫人,郭夫人怎么这么说你?你每日晨昏定省,操持家务从无拖沓,接人待物亦是和气,昨夜不过醉酒起晚些,郭夫人就言语刁难。”

  我坐到案前的榻上,舒展一下僵硬的身体:“什么刁难不刁难,她这样也是自然。”

  “如何自然?”阿元不解,

  我看看她,道:“我进魏氏家门,首先遇到的尊长就是郭夫人。姑氏有教导之职,我若行为出错,落到别人眼里,首先会说姑氏不教。”

  阿元还是疑惑:“可从前她也不曾说你什么。”

  我说:“从前是从前,如今丞相和大公子都回来了。”

  阿元想了想,露出了悟的表情。

  “郭夫人可是主母,这般小心呢……”她嘀咕。

  我笑笑。郭夫人当然小心,她出身寒门,听过以前还入过倡家。魏傕何等枭雄,她能从妾侍成为继室,一步一步,靠得全是小心二字。

  “知道就好,将来你也要凡事谨慎,莫惹大人不喜。”我叮嘱道。

  阿元唯唯。

  “是了夫人。”她刚想开门出去,又折回来,从袖中拿出一张纸给我,“这是今晨我去庖房看到的。”

  我接过展开,上面字迹密密,是李尚写来的。昨日我同他议定买卖之后,他立刻让阿焕去附近乡中打探养畜的人家,问询入手之事。他说已经看中了几户不错的,城中的肉价也已经打听清楚,打算先做一笔试试。

  我想起卢公,像他这样急于结交的人,宴饮必是不少。心中不禁有些兴奋,我即刻取来纸笔回书,让李尚看中了便做,不必顾忌。

  魏郯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夜里。

  魏安跟在他身旁,怀了抱着一只弩机似的东西。

  “武库新制了云梯,明日军中操演,你去么?”只听魏郯问。

  “去。”魏安点头。

  魏郯拍拍他的肩头,道,“明日要早起,今日早些歇息。”

  “嗯。”魏安抱着弩机转身离开,忽然看到我。

  “长嫂。”他停住步子,主动上前行礼。

  我莞尔还礼:“四叔。”

  魏安不再说话,快步朝他的庭院走去。

  我看向魏郯,他立在廊下,灯笼光映着半侧颀长的身形。

  “夫君回来了。”我说。

  “嗯,回来了。”他看看我,五官的轮廓在烛火中有些柔和。

  魏郯已经在营中用过膳,回到院中,直接去沐浴。

  我已经沐浴过了,头发上还带着湿润。在室中无事,我让阿元把灯台移到镜前,坐下对着镜子解下头发,用一块干巾帕细细擦拭。

  羊形的陶灯上,火苗在灯草的顶端静静燃烧,半闭的羊眼上釉色泛光。

  心思有点乱,夜风不温不凉,我似乎能嗅到淡淡的水汽味道。魏郯沐浴过后,就会回到这室中,接下来,他会做什么?答案不言而喻,夫妻同寝,顺理成章,他应该要完成新婚那夜没有完成的事吧?

  巾帕一下一下地滑过发丝,麻麻的。

  怕么?我当然不怕。

  我十五岁就已经嫁作人妇,可许多年过去,对于床笫之事却是个十足的白丁。

  这不能怪我,韩广不通人事,夜里最多也就是抱着我睡觉,以至于许多年来,我没有生育。韩家舅姑的脸上不好看,他们觉得是我不行,而我却无法开口辩解。

  最后韩恬毫不犹豫地把我送走,无子也是因由之一。这也警醒了我,让我明白要在魏氏立足,自己该抓住什么。

  铜镜中的人像蒙了一层金蜜色的薄纱,她的头微微偏着,露出鹅蛋般的脸。她的皮肤白皙,唇色红润,与颊边散落下的黑发一道氤氲着柔和的色泽。我用巾帕慢慢揉拭着湿发,镜中的人看着我。片刻,她眨眨眼,嘴唇微微抿起,乌黑的双眸变得无辜,其中似乎有些盈盈的光泽。

  这表情是我的招牌。

  我从小不安分,没有少闯祸,也没有少受训斥。久而久之,我就学会了在惹了别人生气之后,可怜兮兮地睁着眼睛并小声哀求,是我不好,勿恼了好么?这样做也的确很有用,无论父亲母亲还是别人,十有八九会怒气全消或者不忍心再责怪我。

  裴潜曾经哭笑不得,说我这样才是最无耻。

  我不否认,那时候,我最喜欢看的就是裴潜又好气又好笑的样子。因为斯文俊雅的裴潜是别人的,而龇牙瞪眼的裴潜才是我的……

  我闭闭眼睛,片刻,再睁开。镜中的人看着我,从前的蛾眉已经修作柳眉,眼睛里似乎也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神态。

  我盯着她,轻轻叹了口气。

  “叹气作甚?”一个声音蓦地在身后响起。

  我吓了一跳,转过头。

  魏郯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了,身上穿着单衣,沐浴的热气在脖子和脸上残留着红晕。

  “惊到了?”看到我的反应,他似乎很得意,扬扬眉,从椸上拿过一块巾帕擦拭鬓边。

  “无事。”我看他一眼,忙转回头来。片刻,又觉得这样不太自然,开口道,“夫君沐浴过了?”

  “嗯。”魏郯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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