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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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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敢多看,怕紊乱的呼吸泄露了心事,于是俯下身,趴在她的膝头。她的手拂过我的脸,带着令人怀念的温暖。 曾经也有一双手如她那般爱怜地拂过我的额头,东皋太平馆的冷窗下,母亲艳绝天下的姿容日渐憔悴。 母亲的手很暖,虽然清瘦,却依旧带着醉人的温度。我喜欢赖在母亲膝头,任她的手抚弄。 她不美,至少与我美若仙人的母亲相去甚远,但我还是喜欢看她。她生气时会皱眉,眼角凝起怒意,平日里爱笑的嘴角撇了下去,那样的表情总能逗笑我。 喜欢看她露出薄嗔的样子,所以有时故意气她,只是每次事后还要费心哄她开怀,这个傻丫头啊! 她还有很多很多的不知道,还有很多我来不及说的喜欢。 如今,唯有这盏荷灯伴在我的身边…… “你见了本太子,为何不下跪参拜?” 雪落寒梅,御园梅树下,我第一次见到东皋的太子殿下,我的哥哥简笙。 他穿着一身明黄织锦的华袍,袍角襟口银线绣出朵朵缠枝西番莲。他的头上戴着双龙吐珠的金冠。 他看着我的眼神陌生,冰冷,我永远也忘不了那双眼。 太平馆的宫侍们私下里说过,外戚专权媚女惑国的闲谈,我听不懂那些话里的意思,却读懂了他们的眼神。 我的母亲,天下驰名的荷君夫人,曾经是帝君最宠爱的妃子。 哥哥的眼神和那些人一样,仿佛一把利剑,将我洞穿。我蹒跚后退,转身跑出御园的林海。 他们说,我是妖孽的孩子。 我站在心月湖畔,望着水中的倒影。 母亲死的时候,用她枯槁如柴的手攥住我的手腕。母亲的眼中有泪,却流不出来。我知道母亲在心里恨了一辈子,悔了一辈子。 那个曾经挚爱过她,后来弃她如敝屣的男人,母亲时常会拿出当年他画过的锦绣图,怔怔地看上半天。图中的母亲白衣胜雪,风华端方…… 馆阁外的夜幕上挂着一弯冷月,母亲的眼望着月,流下最后一滴泪水。直到她的手僵硬冰冷,我才抱住母亲的身体,痛哭出声。那一夜,我流干了这一生所有的眼泪,将母亲心中的恨埋藏于心底。 母亲的死,震动了那个整日坐在金殿之上的男人,也换来了我的平步青云。帝君将我传到御前,拉住我的手,仔细端详着我的脸。他是否想从我的脸上,找出母亲的影子? 我对他露出无害的微笑,他的唇角颤动,一声“阿荻”,裹着前所未有的哽咽难言。他将我紧紧地抱进怀里。他的手很大,揽在我的腰上,几乎勒断了我的脊背。平生第一次,我叫了他一声父亲。他尊贵的身躯战抖着,将我抱得更紧。 他爱我吗?爱母亲吗? 这个男人,竟是我的父亲啊! 我在鄞荷宫长到十岁,第一次看到了宫外的人。那一年,父皇在尚霖轩夜宴群臣,特意将我安排在太子的身边。他长高了许多,看人时眼神不再冰冷,带着温厚的笑容。 他变了,和记忆中的他完全不同。席间他一直给我布菜,而父皇用慈爱的眼神看着我们。 我顺从地吃下他夹来的每一箸菜肴,口中涌动着恨的味道。 金碧辉煌的尚霖轩,琉璃宫灯光影乱摇。 轩窗外的天上,也挂着一弯冷月。 “你就是当年那个荷君夫人留下的小皇子吗?” 耳边传来一声娇叱,我转头看过去,一个粉雕玉琢般的女娃站在灯影下。她穿着素粉的宫裙,裙裾飘逸在琉璃月色中,我看着她,不觉发起呆来。 “嗤!原来竟是个傻子。” 她弯弯的眉峰挑高,丢下我,跑去拉住简笙的手。 “太子殿下,那个新来的小皇子好无礼。” 我敛正眉目,垂下头,将面前一盏雨过天晴端到唇边。 简笙看我一眼,点着女娃的额头笑道:“芙儿莫胡说。什么新来旧来的,他本就是咱们东皋的皇子,因为从小体弱多病,故此一直在太平馆里休养。” “那我以前怎么从来没有见过他呢?” “他如今病好了,自然要移出太平馆。” “笙哥哥,那个太平馆里不是住着一个妖女吗,怎么他还……”她抬起小脸望着简笙。 我放下茶杯,起身离座。喧嚣热闹的宫阁殿堂,怎是我这个妖孽的孩子该来的呢? 我抬头望了一眼素辉冷月,呼出胸中一口寒气…… 两年后,太子正式行册封大典。那日之后,他有了太子府,而我也离开皇宫,搬进了紫宸府。 父皇在我的公子府里安置了很多奴仆,仿佛是生怕我受到半分委屈。每年还要额外赏赐下许多金银玉玩,多得我不得不加盖了库房,存放这些劳什子。 宫里宫外的人们都很艳羡我,他们说这整个东皋,帝君最放在心上的人就是我,甚至连当今太子殿下也难望项背。只是,他们都绝口不提我的母亲,我那生生困死在东皋太平馆的冷窗下,被传为祸国妖女的母亲! 我攥紧双手,掌心有血滴落。只有痛,才能让我清醒,才能时刻提醒我这埋在心底的恨,是多么深,多么绝望。 “太子勤勉,世子荒唐。” 在风莲城里随口一问,便可得到这样的回答。我轻摇着手中的玉骨扇,刻意显出一副纨绔风流样,轻佻地和迎面过去的女子调笑。 用一年时间游历大川南北,我终于还是回来了。观雨楼上的临窗雅座前,我叫来一壶醉仙,为眼前这个潋滟绝色的人斟满杯中酒。 他碧绿如洗的双眸望着我,藏尽万种风情。他的眼神会勾人,让人一见沉溺,销魂荡魄,难以自拔。 我的唇边露出漫不经心的浅笑,明白自己下了一步好棋。 “水月阁盖好了,只是还缺个主事的,你今后就搬去水月阁吧。” 他没有任何异议地点点头,端起酒杯一口饮干。 “你明白谁是你的主子,多余的话我也不想说。” 他的绿眸扫过雅座旁的几桌,我看到已经有人按捺不住想要过来。 “给我收敛些,等我安排的人出现,自然由着你折腾。” 他呵呵浅笑起来,美得侵肌刮骨。我将手中的折扇翻转,为他挡去了那一抹绝美笑颜。 夜风拂面而过,吹醒了我沉酣久醉的旧梦。 我坐起身,半靠向身后的锦垫。桌案上烛影摇曳,一道黑影立在案头。 “还是没消息吗?” 影子蓦地跪倒在地,垂下头,“回陛下,臣先去了醒月,又转道栎炀,就连当年落霞江的幽谷也去找过。她似乎,似乎是……” 我心中一凛,问道:“是什么,直说了吧。” “陛下要找的人,恐怕已不在世间……” 哗啦一声,我将桌上的茶杯扫落。滚烫的茶水泼到地上,碎瓷淋漓。 深吸一口气,稳下心中顿起的隐痛,我沉声说道:“封丹,当年她出宫后,孤是派你跟着她的。到今日,你竟然说她……她已不在世间?你让孤如何信你?!” “陛下,那人这些年来踪迹全无,所有能找过的地方臣都反复寻过,但一点消息也无。故此臣推断,那人,那人已经殁了……” 我摆摆手,不想再听下去。封丹抬起头,继续说道:“陛下,别再找她了。当日她离开时,身上所中余毒未净,这些年下来恐怕早已毒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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