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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〇


  眼角扫过他纤细如玉的指尖,那里曾有与我十指紧扣的温柔。

  做一场浮华绚丽的桃花春梦,是谁的歌醉了星辰?

  一声声回响耳畔的缱绻爱语,在桃花绚烂中如流云四散。

  “春花哪堪几度霜,秋月谁与共寒光。愿君莫为妾身悲,红颜如月有盈缺。”我随口唱了几句词,他冷眼看着我。

  “这世间万事莫过一个'巧'字,这几年我总在想,为何当初那么巧,在我出了含章宫的当日,就见到举世闻名的两位贵公子?为何我在江偃城的花船里能听到这首我只唱过一次的词?为何那日在清吟,我前脚去见莫忧,殿下立刻就惹来了采草的浪人?为何这些事都赶巧凑到了一起,又巧得这么耐人寻味呢?

  殿下的戏演得过了,竟让我时常恍惚分不清。有时会骗着自己说,或许你是真心待我,或许在你眼里,我会比太子的那顶皇冠更重些。可惜是我错了,你的温柔给的并不是我。当着紫宸府和天下人的面前,你独宠我一人,你为我在铜雀楼前跪了一夜……”我顿了顿,仰起头,眼里有一些不知名的东西正拼了命想往外涌,那又是什么呢?是不是放任它们流出来,心里的酸涩就会减轻?

  “如果就这样继续下去,或许我能得到'幸福'吧?装成睁眼的傻子,任凭殿下安排演出这场绝世好戏。只是我闭起眼,骗得了旁人,却骗不过自己。”

  我抬眼看向苍白的窗纸,上面晃动着狰狞的树影。夜风飒飒而鸣,满室肃杀之气隐动。

  “过了今夜,殿下又会将我置于何地?我不敢想……”

  简荻的身影没于黑暗中。我走到窗前,蓦地转头望向他。

  “殿下要等的人来了,我求殿下的恩典,还望殿下应允。否则多年的玲珑棋局布得虽精致,也只怕要被人突然覆了局吧?”

  推开密闭的轩窗,朔风瞬息扑面,曳起我满头的长发,飘荡在静夜冷月之下。

  夜幕恒远,散布着无尽星辰。

  白梅花树下,君亦清手握长剑,逆风而立。

  第四十七章 冷艳照寒梅

  夜深只恐花睡去,故烧银烛照红妆。

  朔风凛冽,君亦清手中的长剑银光陡闪,瞬间欺身而入紫芜轩。

  我狼狈退身,躲过他的剑花。他又是一剑迎面刺来。我急退了数步,脚下打个趔趄,慌乱中跌坐在地上。

  鬓角微凉,视线中一缕青丝随剑影缓缓飘落。他居高临下地伫立在我的面前,冷眼低睨着我。

  胸口空荡荡的,忘记了呼吸,仿佛长久以来的梦魇化为现实,他终于变成索命的修罗鬼来取我的性命。

  双手撑在身侧,我下意识地向后挪了挪,避开他的剑锋。我动,剑亦动,剑尖始终不离我身前半寸。

  暗夜中,银烛爆出一丝灯花,剥的一声打破了满室沉寂。

  我仰头与他对视,眼中满是倔犟。

  君亦清,此刻竟是拿我当傻子戏弄吗?!若真要取我性命,只需将剑尖向前递出半毫,何必以剑相胁却并不动手!

  眉头紧皱,我咬牙瞪着他。

  简荻,君亦清,你们一个个都当我是好欺负的,想看我摇尾乞怜惊慌失措的样子吗?!做你们的春秋大梦去吧!

  面上凝霜,声音比冰霜更冷三分,我调整好呼吸,不慌不乱地开口说道:“殿下这是要眼看着我命丧剑下,打算袖手旁观吗?殿下可别忘了,这玲珑里若是没了我,下面的戏可不太好演呢。”

  几声浅笑从黑暗中传来,他的声音擦过耳际,被夜风吹散。

  “丫头,你究竟猜透了我的几分心思,倒叫我现在好奇得很。公子兰放你在我身边果然是步好棋,他明决,你精灵,这些年我防备得很是辛苦。今夜你和君亦清故友相逢,何不好好话些当年的旧事,只怕过了今夜,想说也再没机会了。”

  “殿下的话说得满了,我和君家哥哥之间的旧事,怎么好当着殿下的面说?比起殿下想知道我究竟猜透了多少,我更想问问殿下,当年你和君亦清之间,又是怎样一番情景呢?只怕,殿下带他来东皋,也是打算着物尽其用吧?”

  君亦清于我和简荻之间的对话充耳不闻,举着剑纹丝不动地站在原地,连指在我眼前的剑尖都未曾晃动分毫。

  “不语真是水晶玻璃的心肠,倒让本世子不由得舍不得了。”

  他的面容从黑暗中隐显,唇边一抹刻薄的微笑,缓步走到案旁,择了那张龙形凤首的楠木椅坐下。

  桌上一点冷光照在简荻的侧脸上,衬出苍白的艳色。桃花般美丽的人,蛇蝎一样的心肠。

  “你若不是个女儿身,我定要将你纳入羽翼,作为本世子的心腹之人。可惜……你偏生是个女子,还是个如此冷情聪颖的女人。”

  “女人又如何,莫非殿下惧怕女人不成?”既然脸面已撕破,我也不用再和他装谦卑。抬指拨开君亦清的剑尖,我站起身。

  紫芜轩的墨玉殿砖太过冰冷,在上面坐久了,我怕被寒毒侵身。这满宇华丽都是毒,我脚下所站,放眼所望,没有一处干净地方。

  “太过聪明的女人,让人又爱又怕,不过总还是惧怕多过于欢喜。锐得像刺一样,终日陪伴在枕侧身边,你说谁能不怕呢?”他说着笑了笑,偏过头来看我。

  我颔首以对,原来自己是根刺,一直扎在他的心里,想拔却舍不得拔掉。

  “殿下抬举我了,不语一个乡野之人,怎敢扰乱殿下的心。”

  我迎上他的视线,他的脸颊近来瘦削了不少,尖尖的下巴搭在手背上,唇型近乎完美地翘着。

  “只是我将殿下说过的话反问殿下,阿荻,你有心吗?”

  他的眉峰不着痕迹地拢了拢,那是他习惯成自然的动作。往日里遇到悖逆心意的事时,他总爱皱一下眉,说给他听,他却笑着不承认。

  看呢,阿荻,其实我比你更了解一些东西,你不经意间忽略的细节,都曾被我看在眼里。

  如今,却已是我一场桃花艳丽的浮生春梦罢了。

  “阿荻自然是有心的,阿荻的心里念念不忘着东皋的皇位,阿荻的心里装着天下,却容不下一根刺。”

  君亦清侧身而立,让开了挡在我身前的路。我从他的手中拿过那柄长剑。剑确实是把无上的宝剑,薄如蝉翼的刃,质地古朴的剑身,透出年代久远的韵味,青绿铜丝交缠错落着篆出剑的名字——冷艳。

  将剑锋立在面前,一股寒气侵肌刮骨。我微笑着走到简荻面前,举起这柄冷艳。

  “我求殿下的恩典,殿下怎么说呢?”

  我在心里告诉自己笑吧,如果这一刻哭不出来,就笑给自己看,笑给他看。可笑的是曾经,却不是未来,可笑的人是他,我自有我的尊严。

  他端正了面容,漆黑如墨的长发散落在脸畔肩头。那一束丝绢顺滑的黑发,我也曾握在指尖流连。

  桌上的银烛笼成一点寒光,风飒飒鸣响在窗外。

  月轮无华,回想花树下的少年曾揶揄地问我,若将来有一日,有人要害他杀他,我是否会相救?

  人,终须自救才是。

  他在虚情假意之间递给我一把削筋断肉的利刃,不就是为了看我如何自救?成全了他,也成全了自己。

  “殿下如果不答应,今日这柄冷艳剑下定会葬送两条性命。一条是我的,一条是君亦清的,只是可惜了殿下这些年来辛苦的布局。”

  他的凤眸微眯,清冽目光打量我一番,似是在重新审视我。或许于他来说,此刻的我也像是从未曾相识般陌生。

  “本世子平生最恨被人要挟,不语丫头这是在要挟于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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