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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


  一道流光闪过轴面,立轴镶嵌在整块水晶墙中,远看就如凌空孤悬。轴面上绘有一位宫装丽人,踏莲而立,御风姿态仿若谪仙。

  水晶壁内隐隐有波光流淌,氤氲浮动,画中女子衣袂飞舞,墨发翩翩,乍看去仿佛是活了般,随时会破画而出。

  白莲之上,宫裙摇曳生姿,女子螓首高昂,美艳绝伦,浑身散发的气度高华凛冽,竟是不容逼视。

  “……呀?!”

  待看清了画中人的眉目,我难以自抑地发出惊呼。女子双眉正中一点朱砂痣,五官与小谢依稀有几分神似。

  这画中人……是谁?

  为何她与小谢如此神似?

  香雪海既为柔兰阁禁地,难道只是为了隐藏这挂画像?!

  无数念头闪过心扉,如潮水纷至沓来,分不清心中的感觉是惊怕抑或怅然。只觉视线投注在画中人的容颜上,须臾工夫,便再难移开,只想生生世世地看着她,念着她。

  我呆怔地望着挂像,那双眼眸似曾相识,眼波流转间点点愁绪,和公子兰偶尔闪现眼底的神情极是相似。

  她是?

  “她被世人称作迦兰,是醒月国的护国神女。”

  背后响起清冷的声音,一瞬间头皮发麻,全身如被冷水浇透,我扭过僵硬的脖子,战战兢兢地向后看去。

  公子兰斜倚在水晶壁上,双手抱胸,一副优哉闲散的样子,唇边挑起似笑而非的弧度,冷眼盯着我。

  “你趴了这么久,不觉得累吗?”

  被他一说,我才发觉臂肘处异常酸疼,脸上灼烧,原来他早就知道我闯入了禁地,却在背后冷眼旁观。

  我从地上爬起来,颤巍巍地蹭到他的身边,他默默地看我一眼,走到石壁前站定。

  “这面水晶墙是座画冢,里面葬着千年前流传下来的神女画像。你猜猜,作画的人叫什么?”

  我毫不犹豫地答道:“凌雪生。”

  公子兰眼神冷窒,唇边的笑却越发深邃,“聪明,一猜即中。”

  我很想仰天翻个白眼,那画轴上的落款清清楚楚写着三个字——凌雪生。公子兰明夸暗讽,我极度无语。

  擅闯禁地实属死罪,不知等会儿他将用什么法子整治我,最怕是被他整得半死不活,还不如给一刀干脆。

  “既然你如此聪明,猜猜我会用什么法子整治你?”

  他笑若狡狐,我抖如落叶,连我心里想了什么他都能立刻觉察,这人简直成精了!

  “不,不敢!我怎敢妄言公子心中所想……”

  我敛容垂首,躲避他炽热的目光,头顶传来几声轻笑,下颌被纤指捉住,强迫我抬头正对上他的眸光。

  “这整个含章宫里,谁都没这个胆量,只你一人,可是什么都敢想都敢做呢。”

  他的指尖施力,我疼得皱紧眉,却不敢将脸撇开,怕当场就被他咔嚓了。

  “公子饶我这次吧,我,我不知这里不能来的。”

  也不是我想来的……将下半句吞进肚里,我哀哀地望着他。

  “烟雨湖上溯即若耶花溪,溪畔是柔兰阁的禁地香雪海。饶你容易,你再猜猜,这作画之人和迦兰是什么关系?”他顿了顿,松开箍住我的手指,“猜对了,就饶你,错了的话……”

  我将视线调回画上,没有看到他眼中闪过一抹促狭。画中女子莲衣翩跹,眉眼盈愁,似乎是落笔之人透过她的形貌,将心中所念所想全部淋漓抒发。

  凌雪生,凌雪生……

  想起梨海中蓦地生出来的幻觉,再细心揣摩眼前画中女子的风姿,作画之人能够把迦兰描绘得如此灵动潋滟,必定心中有她,时刻念她,甚至是痴恋着她!

  咬牙赌一把,就当是香雪海中神灵有知,预先给出提示。

  我试探着回了句,“是……恋人?”

  “错!是仇人。”

  公子兰毫不犹豫地否定了我的答案,我心里不服,是黑是白都由他说,谁知道这两人到底是什么关系呢?

  “你心里不服气,觉得凌雪生既然能将迦兰画得如此传神,必定心中有她,我说得可对?”

  我点头承认,在他面前,坦白比伪装更实际些。

  他抬手指向迦兰的眉心,正色道:“她千年前的名字不叫迦兰,眉心也没有那一滴朱砂,凌雪生被她所杀的那天,心头血溅在她的额上,烙下了泪印。那是凌雪生对她的恨,为了千百年的转世之后,找到她,杀了她。”

  “可这画……”我不由问了句,凌雪生活着时,迦兰额前并没有朱砂泪,为什么这幅画上,却又多了那一点殷红胜血?

  “冠雪书生画完这幅踏莲图后,被迦兰一剑穿心而死,冠雪书生临死时用自己的血抹在画中人的眉心上。这画冢中埋了醒月神女的精魄,虽是座空冢,却也保得这幅画千年不朽。”

  公子兰说着,睇我一眼,我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讪讪地不知该说什么为自己辩驳。

  既然猜错了,他要罚要杀,我悉听尊便,也只求他给句痛快话。但他此刻脸上那副猫捉到老鼠想要恣意戏弄的神情,着实让我胆战心惊。

  “现在,你可服气了?是否认罚?”

  我无奈地点头,“认罚。”

  低头不敢看他,静静地站了片刻,月白冰纱扫过身畔,带起凉凉的薄风,裹着梨花香染。

  嗤——近在咫尺的笑声,惊得我浑身一颤,公子兰偏着头,俊美容颜上满是讥笑,“小丫头,怕了?我便罚你……将这满院子落花扫干净,如何?”

  我愕然抬头,不可置信地瞪着他。

  他被我脸上的呆样逗得浅笑连连,见我不说话,笑道:“怎么?嫌罚得轻了?那再换个法儿如何?”

  我忙不迭地回说不用,千恩万谢之余,庆幸他还没让我再挖个坑把这些梨花全埋了,我就好一顺手把自己也埋进去算了。

  暮风逆扬,公子兰弹指间,夹住风中一片梨叶,拈到面前。

  “流年春易老,情爱就如这梨花,辗转指端,留香四溢,可惜落入尘土后,终会凋落成泥。”

  他转身走出塔去,我在飞纱缭乱中望着他的背影,竟觉分外寂寥。

  清冷光辉的公子兰,为什么如此执著于醒月神女?

  流年春暮,红尘一醉,最难的,却是醉过一世。

  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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