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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


  得了小谢的话,我每天钻进天香阁努力看书,也不管外面的事。日子过得分外太平,只是偶尔在心底想起娴月殿和百草堂,浑身猛地不自在起来。

  小谢整天把自己关在行香水阁里,研究些花花草草,我看她有时蹲在水边看看游鱼,有时蹲在树下拔拔青草,小脑袋瓜也不知在琢磨些什么。

  半旬匆匆过去,月中时,小谢给了我一块木头疙瘩,吩咐我晚上去镜月湖边把这木头洗干净,她等着用来配香料。

  我手里拿着半截烂木头,左瞧瞧右看看,只觉这木心已经烂透,嶙峋错结,颜色深浓,搞不清是用来做什么的。问她为什么非要半夜洗木头,她笑着说,子夜时分镜月湖的湖水返上寒气,可以让这东西更合用。

  她吩咐,我照办。刚入夜我就拿着烂木头坐在镜月湖畔的山子石上,抬头看着月挂中天。夏夜长空上繁星密布,银白月光倾洒了整个湖面,草丛里几点蛙声虫鸣,借着水汽,数不清的萤火虫飞舞在湖面上。

  月光,萤光,镜月湖畔一片辉光缭乱。

  我看看时候差不多了,站起来蹲到湖岸的低洼处,将烂木头浸在水里轻轻洗涤。

  夜风微拂,晚香暗浮,月上寒蝉,正是香梦沉酣的时刻。

  天籁之间,一道凌空长影划破满天的寂静,逾水逐波而至。月影中,飘曳翩飞的衣袂浅淡似水,青丝如瀑随影轻扬,仿佛是从月宫中走出的凌波天人。

  惊鸿剪影,绝胜风流。

  我怔怔地看着那道凌水身影,忘记了手里还拿着块烂木头,直到突然惊觉手里没了分量,一低头,正好看到木块缓缓沉入水底。

  我张了张嘴,又闭上,不知为何,我不想惊扰了眼前的月中人,尽管那只是临水的一道剪影,却美好得仿若梦境,让人如痴如醉地沉迷。

  这是仲夏夜的一则美梦,是含章宫中不灭的神话!

  月荧皎皎,皓白华彩,是月在衬人,抑或人烘托了月,竟是难分。

  烂木头终于沉得没了影,我忍不住叹口气,这下没法向小谢交代了,看来我等下只能下水捞木头。

  月影横斜,那道身影蓦然转身。

  一瞬间,我只觉视线中凝固了一双眼眸,眸中寒光数点,清冷光辉。我忘了自己身在何处,心中只反复想着那双眼,和那眼神中悠远的神思,直到沧海桑田……

  月轮中,那人辉月流曦般的脸庞,俊美无俦。

  是月化作了人,在今夜来到这镜月湖上。那人分明站在我的面前,我却感觉不到半分的真实。

  只一眨眼的工夫,平湖冷寂,没有了那个人、那双眼,长空中挂着一轮圆满的冷月。

  叹气,再叹气,我收回视线,脱下鞋放到岸边,提起裙子跳进湖水里,泪眼婆娑地摸索着捞那根烂木头。

  雾气弥散,一切归入了夜的寂静。

  来若昙花,去若朝华,消于无形。

  原来,是我做了一则关于月夜的迷梦。

  第六章 尝作揽月人

  玉笙吹老碧桃花,彩笔初画紫金栏。

  行香水阁中高挑的翠绿纱帐被风拂动,临水漫扬。

  我屈膝跪在花瓣蓄心的香垫上,及膝高的方桌上供着锉金十方炉。炉顶铸就了蓬莱仙山,一条游龙透雕在炉身上,缠绕山峦而上,山间隐约可见百鸟走兽,炉底饰着卷云纹,飞浪腾蛟,做工极为考究。

  十方炉旁,长形锦盒里盛放着数寸长的熏香。小谢说这叫聚烟香,点燃后烟气不散,腾袅婀娜,极适合用来调心养性,开灵启窍,于练功的人来说是极难得的修炼辅品。

  数寸来长的聚烟香凝合了泽兰、蕙草、艾蒿、郁金、独活、丁香、伽南香几种香料,又添了冰片,小谢用指甲挑了些许白檀精油放进去,将玫瑰花瓣碾成汁液,十几味香材于每日正午按着五行生克天干地支的推算细心调制,直忙了半个月才做成。

  快完工成型时,小谢嫌香品的样子不好看,又将之前收集的凤凰花也碾成末加进去。这一下可苦了我,整天拿着把刮刀剁红花,直剁得我看了凤凰花就想逃开。

  小谢说这香燃烧的时候,会冉冉飘出一道凝而不化的红烟,再配上锉金十方炉,最是好看不过。她的纤纤十指摩挲着聚烟香,指端被凤凰花的残末染红。我连连点头称是,小谢这等调香圣手说好看,绝差不到哪儿去。

  一切准备停当,小谢握住我的手,目光殷切地说,这香和香炉就烦劳小丫头送去娴月殿吧。我浑身顿时泛起寒意,语重心长地推辞,此等绝品好香还是姐姐亲自送去更妙。

  小谢不容分说,丢下东西拔脚跑回了天香阁,动作干脆利落。敢情她同我一样,视娴月殿为恶鬼府,能躲多远就躲多远,生怕站着进去,最后横着出来。

  没奈何,她跑了,只好由我去做挨棒打的报香鸟。我手捧着香品站在天香阁的月洞外,两行热泪直往心中倒流去。

  眨眼的工夫,小谢又一派悠闲地从后院里转了出来,手里拈着朵缀丝白兰,簪到我的鬓发里。我刚要开口,她挥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闪身进了画楼。

  事成定局,我满心不情愿一步三蹭地向娴月殿进发,每走一步就回头望一望。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含章宫中的亭台楼阁、画舫水榭数不胜数,晨光点点映照下,九重宫阙泛彩崇瑞。我凭着记忆摸索前进,浑浑噩噩也没心思欣赏如斯美景,一路僵直着步伐走到无字白石牌坊下,娴月殿就巍峨矗立在石坊之后。

  前一日小谢翻箱倒柜找了套白衣出来,天蚕丝冰绡绫,裙裾和宽袖上工笔描绘了几枝荷花,白衣墨荷,极是清雅。

  早起后她将这一袭白衣一股脑儿地套在我的身上,还特意从妆奁里翻出几支小巧雅致的发簪搭配。现在想来,她定是早就预谋好让我去为连汀献香,故而先将我打扮齐整了,端显郑重其事。

  我抬手拂了一下裙摆,又低头审视周身,确定自己无一丝瑕疵可挑后,方敛眉垂首走到殿宇前。娴月殿门外早有宫装丽人端立,她一言不发地接过我手中的锦盒,引我走进殿去。

  娴月殿内一如初见时的清冷空寂,深长走廊两侧的鲛人灯亘古不灭,殿中飞纱翩扬,流苏坠地。刚踏入大殿,熟悉的诡秘气息裹着阴寒迎面袭来,我的后背上刹那间冷汗淋漓,白衣紧贴住肌肤,寒气针扎般逼入骨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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