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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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油灯忽闪中,他蹲下来,在她红木椅子旁边仰头盯着她看。他脸颊半明半暗,荧荧反光:“我不懂。你别气,锦绣你告诉我怎么了?” 她第一次见他认真,也第一次见他恐慌。他们正式见面也不过是在几天前。可是,更早以前他们就已经是夫妻。是拜过天地与高堂的,吃过交杯酒挽过同心结的。 他的脸,对她实在是既陌生又熟悉。 锦绣苦笑。世上的事情真是够荒唐。两个那么不相干不同类的人,偏偏绑在了一起,她还要担负起他的命运。 “纪大少爷,你知道你们家做的是什么生意吗?海盐、海运和茶叶?对。谁管你是真的知道还是刚才偷听到的,反正是这三样。我给你讲也没什么,毕竟你是纪家的后。你听得懂就听,听不懂就全当我自言自语往外放放心里话。” 他捏着下巴点头聆听。 锦绣仰在椅子背上,缓缓道来:“海运,说白了是明着走私。不管走私还是海盐生意,靠的都是和朝廷的一碗关系饭,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爹原先生意做得好,全靠朝廷里有个生死之交,是户部的高官。人都是要老的,你爹老了,他也老了。三年前,他遭人弹劾,回家养老去了。本留下个儿子在朝廷里继续照应的,却不料也犯了一桩案子被关了大牢。这一下,纪家没了靠山不说,你爹为保他儿子出狱还花了大笔钱。你别问我到底是谁,里面的来龙去脉我不比你知道的多。朝廷里没了人,根本做不成海上生意。本来还剩下个茶叶生意的,可是我一对账,好嘛!赚的钱全去哪了?都填进姓侯的腰包里去了!海盐要和朝廷分成,海运要朝廷里有人罩着,至于茶叶生意……被侯掌柜的坑了大半,所剩无几。本来嘛,如果你够孝顺,能听你爹的话去考个功名,或者结交些达官贵人说不定这海上生意还能做得下去。可惜你只知沉迷花前月下,又自以为行侠仗义是绿林好汉,不但没帮一点家里忙,反而每年还要花了大把银子出去。” 锦绣指着他的鼻子:“纪瑞峥,你心里有没有一点数?你知道你家还有几个实钱吗?你知道你爹欠了多少笔账吗?纪家没有了收入还得死要面子铺张浪费,打肿脸充胖子。时日一长,别人也不是傻子,等人家看出你纪家内虚的时候,要债的就蜂拥而入,挤破你纪家的大门,要了你爹的老命……我为什么急着端午节前来杭州?过来救急是一回事,还有一回事是我得躲开这个结账的日子!” 锦绣把脸埋进手里:“你爹把家底交给我的时候,我当场就吓了一身冷汗,简直想回家,我凭什么替你们纪家背这黑锅。我好好的瓷器生意不做,来做这见不得人的海运走私?我算是知道你爹为什么非要将我娶进你们纪家了!他把整个烂摊子都甩给了我!” 她越说,心里的难过便随着话往外涌。只好停一停,把那口不如意给咽下去。 瑞峥伸手把她抱进怀里,轻轻拍打她的背。 锦绣厌恶地推开:“我要救纪家,就只能要暴利,用最快的时间赚最多的钱!在要债的上门前把那窟窿给填平了!你懂吗?别这么慈悲地看着我!你自以为讲义气,懂风流,以为躲进这书堆里就远离了钱财的恶俗?纪瑞峥,带着你的自命清高喝你的西北风去吧!” 屋里头说话声停了下来。油灯灯芯太长没有修剪,火光忽闪不定的,看不清楚人脸。只人影子一晃,似乎是锦绣踢了纪瑞峥一脚。纪瑞峥没还手,只是垂首站着。 门声一动,屋外的人立马躲进了回廊边上的竹丛里去。 锦绣出门来,穿过回廊,回了厢房。纪瑞峥跟着她走到书房门口,在门口站住了脚。站了许久,站到月上高竿了,才又回了房里去。 又过了会儿,确定没声响了,徐奉这才从竹丛里出来,悄悄走了。 “待会儿徐师傅起了,吩咐他今日上午去咱们的茶行看一趟,检查店面,择日开张。” “徐师傅这些日子劳累得很,他又晕车,我怕他身子骨撑不住。我看还是叫他歇息的好。” 锦绣想了想,觉得对:“也罢,改日再看吧。那你现在去叫乔五,让他去何家通告一声,说我要去拜访。” 招娣听到锦绣要去何家,心里慌了一下。站在原地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怎么?” “……要不我去茶行看一看好了。” “别说笑了。你懂得店面好坏?” “……上次在绸缎店做的衣裳该好了,我正可以顺便去拿。” 锦绣觉得她有些怪异,但也说不出哪里不对,眼下也只得摆一摆手让她去了,“拿衣裳就成了。要是非想去茶行,就带些糕点去,慰劳一下那里施工的师傅们。” 招娣答应着,出去吩咐乔五了。 待锦绣敷了眼睛,乔五就回来报说何乃之去了西湖茶山,少奶奶要去,就直接去茶山。 锦绣答应着出门,到了门口又总觉得忘了什么。遂又坐回镜子前涂了些香粉口脂,这才出去了。 南方的天气阴湿不定。 锦绣前往杭州西湖的茶山,马车翻过山腰的时候突地下起了雨。马夫硬着头皮赶了几步便陷进了泥水里,车轱辘卡得死死的,怎么也走不出那水洼。 “少奶奶,走不动了。这该死的南方天气。” 马夫咧着嘴嘟嘟囔囔的,锦绣撂了帘子往外看。黑云齐聚,狂风大作,雨越下越大,个个都像是大秤砣一样,砸在身上生疼。 任凭马夫鞭打,马匹也寸步难行。山顶上一个响雷下来,几匹马吓得嘶鸣狂躁。 出来的时候明明是大好的艳阳天,连雨伞都没准备一把。 锦绣叹口气,招娣不在,就是事事都不周全。雨水哗啦啦地浇在脸上,粉脂掺了水,顺着脸颊滴滴答答。 “大少奶奶,竹楼那边也不知道咱们过来茶山了,下了雨也没人来接。咱们总不能陷在这里呀。” “乔五?” “是,少,奶奶!” “带人去竹楼通个信,说困在路上了。” “知道、道嘞。” 锦绣下了马车,一脚就踩进了泥里,稀泥没了脚腕,再抬起脚的时候,绣金缎鞋上的牡丹花样全挂上了泥巴。深一脚浅一脚地再走几步,鞋就彻底成了泥船了。 雨滴不见小,马夫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去推那马车,车轮子也纹丝不动,只在泥里越陷越深。 真叫人丧气。 她站在雨里,觉得是站在瀑布底下。水从头上泼下来,浑身湿透透的,特地涂抹的胭脂水粉早就冲洗得干净。昔日茶山的秀丽景色,今天也全泡在了水里,不见得好看了。 那日他和她走过的那条泥路,今日也寸步难行了。 自今日以后,他和她再也不会并肩同行…… 满脑子都是他的时候,马夫们突然喊说有人骑马来接了。她朝山下看,山路蜿蜒中,有个小影子在大雨磅礴中跳跃前进。带着斗笠的身影好生熟悉,马匹也熟悉。 她的心怦怦跳起来。 她落汤鸡一样地站在泥巴里笑,那一刻她觉得自己成了锦英。她似是看见了风月小说中的男角儿金榜题名荣归故里。他坐着八抬大轿从山后一路上来,豪气冲天,高高在上…… 纪瑞峥下马,先帮马夫们推马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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