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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〇


  严馥之一顿猛挣,却敌不过他的力道,当下便扬手去掴他。

  他不躲,却是紧紧压住她,突然道:“你既不愿同我在一起,又何必对我这么好。”她气得浑身打颤,狠狠啐他道:“你给我滚!”

  他抬手掐住她的下巴,叫她没法儿再骂,目光紧探进她眼底,冷声道:“我知你心中在担怕些什么,说到底,无非就是不信我三个字。”

  她更是气极,浑身拼力挣扎,终叫他放开了手。

  他撩袍转身,依旧是冷声道:“你且放心。我沈知书亦不是那种不要脸面的人,倘是你打定主意不肯许我一生一世,我往后也再不提这话。”

  见他朝外走去,她才似瘫了一样地浑身一软,退跌进椅子里。好一个王八蛋!她在心中狠狠啐骂着,犹觉得不解气,又伸手拿过案上茶盅,连盖带碗地朝他背后用力扔砸了过去。

  他不过刚走出厅门边上,听得身后门柱边忽起一身清裂巨响,皱眉转头之时就被那飞的碎瓷利片划破了脸。

  §125.何以恋卿(中)

  一见血,她就顿时灭了气。他显然是没料到这一切,半晌才慢慢伸手,摸了把脸上的血口,然后又眯起眼望向她。她一时有些发怔,又立马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他沈知书的这张脸令多少女子为之着迷,今次却遭她这般破了相,而她竟是殴伤朝廷命官,倘是他果真动怒,又将拿她怎样?

  谁知他望她片刻,便撩袍蹲了下去,将撞碎在门柱上的茶碗瓷片一一拾了起来,叠搁在一边,然后扬眉道:“可解气了?”

  他脸上的伤口犹在渗血,她看着顿觉心底一搐,咬牙起身走了过去,抽出的帕子来按上他脸侧,可又不敢太用力,只轻轻擦拭着那周围的血迹。

  他就一动不动地站着,低眼盯着她。她被他盯得手抖,终了一把将帕子丢进他怀里,转身就要回去。可身子又被他从腰间一把搂了过去。这回她没挣扎,他的力道也轻,二人就这么相拥站着,半晌都没作声。

  良久,他才轻微一叹,“你怕自己挡了我的仕途,又怕我毁了你的自在,但我岂会不知你的心意,你又岂能不知我的心意?”

  她依旧不出声,紧抿着唇,撇眼看向一旁。

  沈知书抬手扳过她的下巴,认真道:“我岂会怕被旁人参劾?倘是有你一句真心话,纵是被人道潮安漕司与重商有私,我亦不惧。”

  她突然作色,咬牙道:“你少在我跟前扯皮,这些句酸话且留着去和旁的姑娘说罢。你沈家和皇上是什么关系,再怎样也不会拿你论罪,而我严家有如今这基业又是何等不易,我断不会因你几句虚言就真信了你。”他疾声道:“那便嫁与我。”

  严馥之浑身一僵,眉眼间忽而起雾,却是冷笑道:“倒也行。待你何时不任这转运使了,你我才好说几句真心话。若想叫我眼下就为了你抛家舍业的,那你是在做春秋大梦。”

  沈知书慢慢松开她,“就知你会说这话。”他转身,略微烦躁起来,“倘是我说,皇上已知你我二人之事,你又将如何?”

  她仍旧冷笑:“你沈知书多年来风流轶事何曾少过?皇上就算知道,也不过当我是你流连花丛的一笔香帐罢了。”

  他盯着她,心口涌气。

  严馥之又道:“你也毋须一口一句心意,我这次借你三万石粮食,不是不求所报的。”

  沈知书脸色发黑,“你要什么?”

  她轻巧开口:“潮安北路提点茶马司先前所议官盐私卖一事。”

  他一听,便明白了,顿时皱眉:“此事我不能允你。”

  严馥之斜睨他:“允许商参贩官盐一事儿分明是你主议的,何故不能允我?”她见他欲开口,便又打断道:“我不要你做什么犯制的事儿,只要你将茶马司所定分例的五成许给严家便行。”

  “严馥之,”他面色略恼,“你还真是会抓机会敛财。”

  她眼眸清亮,“所以还望沈大人莫要再自作多情地以为我肯借你粮食乃是因为私情。”

  他思忖半晌,方道:“允你。但此事必得奏与皇上知晓。”

  “随你。”她毫不在意,“与你向皇上替严家请功相比,不若请皇上予严家点正经好处。”

  沈知书一时间竟险些辨不清,她这毫不将他放在心上的神色究竟是真心还是假意,立在那里僵了半天,才低声道:“好。”然后望她一眼,又谄媚道:“既如此,我便等着你严家的粮了。待西面奉清路所调粮甲运到之后,我必如数还你严家。”

  严馥之挥袖一指厅门,“好走不送。”

  他二话不说,转身大步走了出去。

  她见他走得如此利落,脸顿时就垮了下来。心中直冷笑。什么狗屁心意,倘是有半分心意,何至于回青州半年都不来找她一次,此次还不是因有事求她才来?又暗下恨起自己来。怎的如此没出息,纵是知道他是这脾性,也实不忍心驳他所求,甚至白日里在外面的时候就已在琢磨这粮草一事,便是他今夜未来求她,只怕她也将捡日使人去他使司衙门送粮罢!门柱边上那叠瓷盅碎片棱角锋利,看得她眼角阵阵发酸。

  屋外夜风卷尘而起,顺着他的瘦长身影一路嘶啸而去。

  沈知书脊骨僵寒,走着走着,便冷了脸。当初他回京述职前,她是多么决绝且不留情面,直称不肯随他回京,亦不愿他而委屈了自己丝毫。他非厚颜之人,纵是再回青州,又岂能像泼皮赖户一般地再去对她纠缠不休?她的家世地位与他不衬,他自是知道。而他今夜来她府上,又岂会就只是为了要借这粮食。想青州一带重商夫贾非她严家一个,他还不能问旁人去借粮了?无非是想拿这借粮之机,替她严家向皇上请功,倘是皇上有心,说不定严家还能得个封赠赏秩。但她又哪里在乎?罢罢,无论他心意如何,她横竖都不会受。他往后何苦还要再讨这没趣儿?

  岷山脚下的夜风更是凛冽。

  新筑大营之外火把簇亮,一纵亮甲骏马口中衔枚,顺道缓缓行入大营南门。其后人马之阵层起如潮,一片片甲胄冷光在夜色中显得格外寒戾。

  有小校在营道上飞速奔跑,待至中军之前才停下,喘着气在行猿外高声道:“报——!”

  帐帘被人从里面掀起来,宋之瑞走了出来。

  小校立即呈上军牌,飞快道:“报,北三路宣抚使、左监门卫将军狄念之部已抵大营之南!”

  宋之瑞脸色大晴,“狄将军何在?”

  宋之瑞挥手遣退小校,自己反身去牵马,然后一跃而上,朝大营南门驰去。才至城营南墙,就见远处黑马银甲之人立于道旁,一杆长枪横在臂中。

  他微微笑起来,缓缓催马过去相迎,尚隔着数丈的距离便高声叫:“狄将军!”

  狄念闻声转头,在夜色中辨了片刻才认出是宋之瑞,当下也含笑道:“宋将军。”随即策马过去,又道:“本计于明晨到的,谁料路上赶得快了些,竟在夜里就到了,有劳宋将军部下迎我人马入营。”

  早先随孟廷辉来潮安平乱那次,他与宋之瑞就已相识,更知道这个出身青州大营的中年男子实是军中良将,而二人那次在柳旗城外大剿乱军配合得又是极好,所以今次得知曹字雄自青州派宋之瑞领军北上援岷后,他便打定了主意要将宋之瑞暂留麾下,以助大军北上诸事。

  宋之瑞遣人去接手监军入营一事,又对狄念笑道:“狄将军此言非折煞末将不可。前日罗必韬将军领着庆州二万人马才抵大营,末将是真没想到狄将军之部竟能这么快就从汾州赶赴此处。”

  狄念驭马入营,眉眼暗了些,口中道:“皇上君令在前,军中谁敢拖步不进?大战所耗甚巨,拖一日便是给万民添一日难,我等自当是能快便快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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