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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五


  孟廷辉大惊,脚下紧跟着曹京转了几个廊道,一路往南阙门行去。

  登闻鼓院一向由左司谏及左正言共掌,供文武官员及士民百姓章奏表疏、经鼓院阅后可直禀天听,但寻常百姓通常不会轻易来击登闻鼓,纵是有人来击鼓诉冤,那些鼓院的值吏们也都是退转至京尹那边断状,非重大之事不会轻扰皇上来断。

  孟廷辉虽知朝中的登闻鼓制,也明白鼓院属左司谏直隶,可却没想过她才补左司谏一缺不到半年便会遇上这种事情,不由眉蹙愈紧,脸色也是越来越难看,待走到鼓院门口,见了值吏便问:“此事太仆寺那边是否已闻?”

  值吏没见过她,转头看向曹京,目光犹疑。

  曹京忙道:“这是新来的孟大人,自翰林院调补左司谏一缺。”

  值吏忙行礼,垂了头道:“两位大人来得晚,下官之前已遣人去太仆寺那边呈过情了。”

  孟廷辉脸色登时就黑了,“我和曹大人还未来得及详议此事,你安敢自作主张?”

  值吏只垂头不语。

  曹京见她动怒,便劝道:“先要状子来看看再说。”随即问那值吏道:“状子呢?人还在否?”

  值吏点头,赶紧让两人进去,呈了奏疏,又让那击鼓的人出来与孟廷辉及曹京二人相见。

  孟廷辉看了状子,又细细地问了那人一堆问题,才弄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之前沈知书的一封弹章令王奇被革青州通判一职,归京暂任太仆寺主事,待御史台详察后再迁它职。一个半月前王奇自青州赴京,未及十日便闻御史台呈奏,言青州大营一事证据不足,而以皇上之名在青州行豪夺渔民之举亦非其本人所为,因是请暂留其太仆寺主事一位。

  谁都知道王奇与朝中东班老臣们关系颇密,此番入京必得老臣们相护,御史台群吏又怎会真的察议王奇之罪,且沈知书在青州现如今已是独掌衙事,更不会再千里上折弹劾王奇,因而也就无人再就此事追究下去。

  本以为王奇理当收敛一阵儿,可谁曾想这还不到一个月,便出了这么一档子事——

  来诉状的人正是京郊芾县的百姓,代十保近百户的民众来击登闻鼓的。奏疏上言,三月初时,王奇带着太仆寺典厩署令二人、丞四人一道去芾县收买民马以充京畿诸路大营军马之用,而朝廷往年向京郊诸县的百姓买马皆是按比市价高一成的价格来买,谁知今年王奇竟言芾县民马品次质低、只肯出市价的三成付与卖马的百姓,百姓自然是气愤不肯——想那京畿诸路大营中的上等战马,十有八九出自芾县,这些马哪一匹是品次质低的?——当下便有人出来与王奇争论,王奇二话不说便让随行衙兵持械押民,又让人将数百匹民马强行带走;芾县的百姓们无法,便推举一人写了状子,到京府衙门诉冤,可京尹乔舟不问不查便将百姓的状子退了回来,芾县的百姓们三诉三败,一气之下才壮着胆子来宫城南阙门下击了这登闻鼓!

  孟廷辉垂眸闭气,半晌才睁眼,看了一圈这屋里之人,将那奏疏揣进袖袋里,转头对曹京道:“此事必得呈至天听。”

  曹京却一把拽住她的袖子,将她拉去一旁,低声道:“孟大人,随在下去偏厅说话。”

  那个来击鼓的百姓拘谨地站在原地,一双眼颇为恳盼地望着她,喃喃道:“孟大人……”

  孟廷辉咬咬嘴唇,“你且稍等等。”然后便随曹京去了鼓院偏厅。

  曹京关上门,扯了把椅子来让她坐,竟是语重心长地道:“孟大人不会不知王奇的背景,这状子连京尹乔舟都不接,登闻鼓院就更不能接——孟大人凭什么要把这荒唐事儿往你我身上揽?”

  孟廷辉盯着他:“荒唐事儿?凭什么?”她微微冷笑,“曹大人亦是举进士为官的,难道没读过圣贤之书?”

  曹京嘴角扬起,“孟大人莫要拿这些话来压人,谁都知在二省为官不易,在下十年寒窗苦读方得今日尺寸之功名,怎愿就这样断送了前程?”他顿一顿,继续道:“在下倒有个主意,孟大人若是拒了这状子,那百姓定会呈奏疏至登闻检院,而检院隶于左谏议大夫郭大人,到时郭大人接也好不接也好,此事都与孟大人和在下无关了。”

  孟廷辉一撇嘴角,默声不言。

  门下省谏院中的人有谁不知左谏议大夫郭合昌是东班老臣们的心腹?郭合昌又怎会不保王奇?这状子若是被鼓院拒了而呈至检院,那个来进状的百姓可还有再诉冤的机会?

  她一按桌沿,站起身来,冷冷道:“曹大人的话我今日记住了,可我也想告诉曹大人一言——若吾身可济民,吾不所惜也。便是我这苦读而来的功名因为此事而断送,我也不悔一分!”

  §46.心(上)

  曹京亦起身,看向她的目光颇凉,唇动似是欲言,可却再没说话,只是上前拉开了门,同她一起走了出去。

  一进鼓院正厅,却见有个紫袍官员负手站在当中,正在等他们。

  而那个来诉状的百姓已被人带至外面,看不见影儿了。

  孟廷辉脸色不善,想到先前那个值吏说此事已遣人去太仆寺呈情,当下便冲那官员拱手道:“想必是太仆寺少卿魏明先大人。”

  魏明先微笑,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才道:“孟大人。”他看看门外,声音不由低了些,开口倒是直截了当:“王奇之事我已听人说了,特来此地向孟大人讨个人情,可否将这状子退回去?”

  孟廷辉闻言忽而笑了笑,“好说。”她又揖了揖,道:“在下还有事,须得先行一步,待退了这状子后必当遣人去太仆寺禀魏大人。”

  魏明先没料到她应得这般爽快,脸色有些讶然,可仍是微笑道:“那我便在太仆寺等着了。”

  孟廷辉点头,垂睫拢袖,转身快步走出鼓院,让门外值吏将那百姓带出宫门找地安歇一阵儿,然后自己飞快地往门下省走去。

  待到了左掖门处,她才蹙眉回头,想起曹京没有同她一道出来,可念转脑际也未多想,便自己一个人回了谏厅。

  先找了起居郎问过眼下太子人在何处,然后取出状子封了,写了张呈情奏疏附上,然后命人将那状子直呈东宫太子案下。

  人刚走没多久,曹京便回来了。

  孟廷辉正色坐在案前,低了头看卷簿。

  曹京望着她,口气迟疑:“你当真退了那状子?”

  孟廷辉未抬眼,只是随口乱应一声,没有答他。

  他便也未再细问,目光在她脸庞上逡巡了几圈,便归案治事,许久都未再与她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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