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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八


  他的确无心皇位之争,却也不愿佳林为月尚所灭。一面是他的父兄同胞,虽不亲近却终究血脉相连,一面是他的新婚妻子,就算没有夫妻之实,也是……他需呵护在意一世的人,如果她是像父汗那样的帝王,他也就不会……左右为难,只需坐山观虎斗便罢。为什么她偏偏不是?

  在见到她以前,他,从没想过传言中睿智谋略家的元庆女帝是这样一个人,更没有想过自己来做人质却有为敌国女皇为难的一天。做冷淡疏懒的佳林七皇子已经做了这许多年,而与她相处……才不过几天。血脉相连的父兄和敌国的女皇,会为难,其实,是心已然偏了吧。

  想到这里,有点无奈。遇到的是这样的人,他有什么办法不偏心?

  只是,若月尚真的再向佳林宣战……他该如何自处?

  上弦见独孤澈久久凝望胡子长远去的背影,只当他是惊讶胡尚书的无礼。

  “澈,胡尚书他就是这样的,对谁都爱理不理,不是有心要针对你,你别往心里去。”

  独孤澈见她说胡子长对谁都爱理不理的时候,眼珠一转,似乎有些气闷,这个流露小女儿娇态的神情让他心中一软。这样的她也许根本就不会有野心要吞并佳林,他又何必在此庸人自扰呢?

  庸人自扰,他心情松懈下来,真的是在庸人自扰,若她是那种穷兵黩武可以随意对邻国宣战的昏君,他又哪里会为她为难?

  上弦并没有注意到,独孤澈这片刻之间已经转了许多念头,她只知胡子长胡大人如今又多得罪了一个人,那就是皇侧夫殿下。

  以前她并不知道何以胡大人总是给她脸色看,只以为是天生傲气使然,一样米养百样人,这点道理她还是懂的,所以也不会觉得怎样生气。自从知道他把自己迟迟不能成婚的事情全都归罪于她,这才开始气了起来。

  这个人,不能揣摩心上人的意思投其所好,反而一味地迁怒旁人,当真是……活该成不了婚。

  其实,她虽然是天生的好脾气,却也并不是完全没有脾气。莫名其妙地被人冤枉,哪有可能不生气?所以,上朝的时候,每当看见胡子长偷眼觑依依,而依依却对他视而不见,她都会小小地幸灾乐祸一下。当然,这是她的小秘密,谁也不知道。

  她是心胸宽阔的女皇陛下,就算他多么无礼,她也不会与他一般见识的。至少该让他吃点苦头嘛,想来在依依那里,他吃的苦头也够多了。

  独孤澈见她眼珠又转了几转,看来她对那位胡大人其实也是颇多腹诽,忍不住微微一笑,这位女皇陛下当真是……可爱。

  上弦见他笑,拿不准是不是已经被他猜到,她正在心中挖苦胡子长,也跟着笑起来。

  就在此时,突然听见亭外的内侍们齐齐地跪了下去,远处侍弄花草的几位公公也全都跪在了地上,沿着湖边走来一抹藏蓝色袍服的人影。

  亭外明明还是阳光和融,气氛却冷了下来。

  在这赤宫之中,唯有那一人有此气势吧。远远走来的,不是竟王萧默然殿下,还能是谁呢。他身后并没有侍从跟随,只是缓缓前行,独孤澈却有种错觉,只觉得这整个赤宫,只是臣服于他脚下,或者,目之所见的一切,正瑟缩颤抖。

  待他渐渐走近,四周一切都安静,只能听到他衣袂摩擦和落步的些微声响。

  他走到亭外站定,就站在跪在地上的女皇近侍们身旁不远。向坐着的上弦躬身行礼。待他抬起头来之时,上弦走向他。

  然后,独孤澈看见他对女皇微笑。

  冰雪消融春回人间百花竞妍鸟雀啾啾,而他,不过微笑而已。

  什么冷冽肃杀,什么瑟缩臣服,全都好像是他一个人在发白日梦。不,整个赤宫是真的臣服了,臣服于眼前人的一个微笑。

  独孤澈第一次见识到何谓倾国倾城,身为男子竟也刹那恍惚。

  女皇的身影有点动摇,但还是僵硬地还礼。

  独孤澈坐着,只能看到女皇此时的侧影,她还完礼并不去看竟王殿下的表情,只看着他身后不远处的菊丛,双颊微红欲醉。

  他站起来走到女皇身侧,向竟王殿下行跪拜之礼。

  “殿下请起,诸位卿家也都起来吧。”

  独孤澈起身,见他口中虽然要众卿起身,眼却根本没看旁人,只是静静凝视着上弦。眼中柔情缠绵,看得独孤澈也开始有些脸红了。

  他们明明离彼此足有三尺远,连目光都没有对视,独孤澈却有一种正在偷窥的感觉。

  他莫名尴尬,心中忽有所悟。以前怎么会怀疑这位竟王殿下要对女皇不利呢?他自己与女皇相处了短短几日,心就已经偏了,这位竟王殿下,和女皇朝夕相对已然十数年,哪里还有可能生得出什么歹意?便是有,也无非是想要怜她宠她而已吧。

  看亭外诸位内臣,一个个也是游目四顾,神情颇不自在,想来也是与他一样,遇此情状正觉尴尬万分。

  与其在此尴尬,不如告辞离去,独孤澈打定主意,便开口向上弦告辞:“陛下,臣有些困乏了,请陛下准臣回宫歇息。”

  “那朕陪澈殿下一起回月隐宫用晚膳。”

  这位上弦女皇怎会如此不解风情?竟王殿下人都已经来了,她还惦记着陪他回月隐宫用晚膳的事,独孤澈心中刹那柔软,又有些头疼了。

  “陛下,钦天监已经把秋狩的日子定下来了,从今日起,陛下要在太庙斋戒,不可与皇侧夫殿下用晚膳了。”幸好此时竟王殿下的声音温柔响起,阻住了女皇的话。

  “那,朕送澈回月隐宫。”

  独孤澈看上弦兀自懵懂,还在坚持要随他一同离去,心中一乐。惊才绝艳的竟王殿下,遇到的是这样一位女皇,其实,是不是有一点点……可怜。

  “陛下,竟王殿下专程前来,定是有事要禀告陛下,殿下的公务要紧,陛下不必送臣回宫了。”

  女皇转头去看竟王殿下,见他微微点头,才说:“那你就先回去吧,朕不送你了。”

  独孤澈转身离去,听见身后女皇轻声问起:“殿下来寻朕,有什么要事吗?”

  静默一瞬,竟王殿下柔声回答:“钦天监那边今天将秋狩的日子定了下来,送进宫中,礼部的陈尚书也把准备事宜奏到了臣这里,臣送两位大人出宫以后,听说陛下在御花园中赏菊,便顺路来向陛下奏报此事。”

  听到这里,独孤澈忍不住有些感叹,真是难为竟王殿下了,遇到这样一位,想多相处片刻,还须得先有个妥帖的理由。

  独孤澈发现,原本站在亭外的几位内侍,此时也跟在他身后,准备回避了。远处侍弄花草的公公们是早已走得不见人影。连一直暗中保护女皇陛下的那几位没有现过身的侍卫,也都已经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他这几日以来的揣测终于得到了证实,暗中保护女皇陛下的人,果然是竟王殿下安排的,所以才无须防范他吧。有他在女皇身边,也就无须别人来保护了。

  一直被如此严密地保护着,难怪女皇陛下有些地方看起来老练稳重,有的时候又迟钝得可爱。

  这样下去……真的好吗?保护得太周密,她很难长大呀。

  稍稍转念,或者,这位竟王殿下是打定主意要亲自保护她一辈子了。但是,要做女皇,这样下去岂不是要……难道竟王殿下还有什么别的想法?

  他隐隐有些不安,随即释然,若是那位殿下真的想……总不会无迹可寻的,只需日后留意便罢。

  为她想了这许多,他的心果然是偏得厉害了。没有办法,他就是喜欢她来做月尚的女皇陛下。

  “殿下,为什么要把湖里的水排干呢?”

  这件事,她实在想不通,待独孤澈离去,忍不住问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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